冬亦春天性好奇,他想要随便抽选一本谍报看看,但却有些犹疑。
这是一条巨大的脉络,一旦翻看,一定会把他吸引到未知的前方去。
一盏桃一动不动。
四周人来人往,对冬亦春视若无睹。
冬亦春下定决心,伸出手,从人物篇中随便抽出一册谍报,打算翻看。
他要跳下这深渊,探一探这黑暗之中的真相。
可是突然,有人拍了拍冬亦春的肩膀。冬亦春一惊,因为他根本没有感受到有任何人的气息接近。
冬亦春回头,是那少年阳风子。
阳风子笑容和煦,道:“看随便你,但是不准带走哦。”
这是这一层楼中唯一的人声,显得尤为突兀。
冬亦春眯起眼睛,看了眼阳风子,把手中那册谍报放回了原处,然后径直向二楼而去。
二楼的人数要比一楼稍微少些,但仍有十人的位置。不过中间放了一张大桌,上面摆放着镇纸、裁纸刀、笔墨纸砚、和各种画满奇怪图案的图纸。楼层北面与一楼一样,摆放着许多书架,放满了各色书籍。
二楼角落里有一些木制模型一样的东西,形状怪异,看不出是什么东西。那十几个人三五成群,有的埋首桌上,慢慢落笔;有的则旁若无人,大声争论;有的在书架前来回走动,似乎在寻找某一本书籍。
阳风子跟着书生上了二楼,为他解释道:“这里是制图室。”
书生道:“制图室?”
阳风子嗯了一声,继续解释道:“机关术你见过吧,真正制作之前,可是要好好画好图纸的。”说着他指了指北边的书架,道:“那里存了许多墨家机关术的书籍,以及过去工匠有名机关的图纸,和数算典籍。”
书生皱了一下眉头,道:“墨家,数家……”他看了看这些忙碌的书生模样的人,向少年问道,“春秋国也掺和进来了?”
阳风子歪头看他,微笑了一下,却说了毫不相干的话:“还有第三层,要去看看吗?”
冬亦春点了点头,没有先行,而是跟着阳风子走上了三楼。
刚上三楼,只见三名大汉手持锁链,捆缚住一人。而外围还有一人,双手负后,似在压阵。
他见阳风子到来,微微弯腰行礼,道:“舵主来了。”
少年模样的阳风子点了点头。
冬亦春闻言,心下震动,却不露声色,环视四周,打量了这屋子一眼。
因为只需要打量一眼。
四周空空如也似乎什么也没有,除了中间站着的这几人之外,再无一物。
冬亦春将目光放在那被锁链捆缚着的人身上。他蓬头散发,似乎浑身无力,无法动弹,连话也没法说。但他目光仍旧犀利,狠狠地盯着那阳风子。
冬亦春定睛细看,这人竟是那谭三台?他不该是静江分舵的人吗?为何却被这少年……舵主捆缚囚禁在此,还特意带我来看?
阳风子道:“刚擒住他不久,这还多亏了你们,在这里先对你道声谢吧,冬亦春。”
冬亦春听见自己的名字,心下颤动,眯细眼睛,道:“阳舵主?可否请你一五一十说说清楚?”
阳风子微微摇头,抬起一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又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好好看,好好想?
阳风子转头对那谭三台说道:“因为囚牛君收你为徒了,你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吗?你以为学会了蛟龙抚顶种仙魂,避过例行勘验就大功告成了?你以为中了那招之后,就无法破解,势必神魂被你操控吗?你以为闹出点动静,分舵在各个关卡多派了人手,这里的守备就会变弱了吗?你以为这三楼从来不让人出入,就藏有什么不得了的秘密吗?哼,南国蛮子,真是可笑。”
阳风子神色泠冽起来,道:“动手吧。”
那手持链子的三人同时点头,运转灵诀,那三根锁链开始发光。谭三台的身躯似乎在被动地颤抖,他仅仅背部弓起,微微仰头,似乎便用尽了全身的气力。
他口不能言,面无表情,根本不知道他受了多大的痛苦。
阳风子对谭三台说道:“放心好了,三分神魂,虽然现在有些痛,不过最后要么你不再是你,一分为三,要么失败,你死。”他顿了顿,看着谭三台同他一样泠冽的眼神,继续说道,“你终究到此为止了,所以我劝你放弃,心理上会比较轻松。虽然到现在为止,这三分神魂,还从未成功过,不过我觉得,这一次应该能成功,毕竟你的名字不就叫‘谭三台’吗?”
阳风子轻轻走动,毫无声息,然后伸手在空无一物的墙壁上一按。与郑前碑房中机关类似,地板翻动,在房间三角出现了三个人形傀儡,瘫坐在地上。
书生往阳风子走去,问道:“怎么怀疑的他?”
阳风子转头看向书生,一副“告诉你也无妨”的表情,道:“很明显,他不爱刷牙,而且吃饭只在左边嚼。”
仅仅如此?便怀疑他槽牙藏毒吗?
书生看着这个少年模样的静江分舵舵主,忽然觉得有些恐怖。
静江舵主吗?这名字真是恰当,虽然如此江水此刻在你面前平静安宁,可若起波涛,真会让人无法可想,不知所措。
书生看着那被三根锁链捆缚的谭三台,开始抽丝剥茧,连点成线。
南国吗?第一次见的南国死士是那水属假士卒,之后是那三人,连谭三台也算进去的话就是四个人。
南国、陆国、赤龙门、赤龙门的军需商贸、拒泽城的内应、赤龙门六年前的变故、不惜代价的筹措钱财、赤龙门的快速崛起、楼下的谍报机关、旁边的传信剑塔、精湛的机关术、春秋国的墨家与数家子弟……
赤龙门和官府的关系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更深?阿汤是赤龙门的人?还是官府的人?
这场战争并不是表面上的玩闹,谍报已经打得如此激烈了?
还是说表面上只能是玩闹?要想好好打一场暂且还只能藏着掖着?
禁止大肆砍伐蔓枝林又是为了什么?
按这阳风子的心计,早该知道他们正在大肆采伐,为何说了禁止却又不作计较?难道只是为了让他们更加偷偷摸摸、鬼鬼祟祟地砍伐?为了引出附近的南国谍子的动向?
白鹿村的假士卒来的如此之快的原因,不是南国有灵剑枝垂,而是白鹿村、或是白鹿分舵有南国谍子?
冬亦春越想越背心发凉,额头冒汗。
我们一行人,只是一颗石子吗?往平静的湖里,溅起水花,把水搅浑,才能摸鱼吗?
他觉得他提起了一根线头,可线头连着的,仍旧是巨大的,不知其内部的一团乱麻。
冬亦春深吸一口气,却是越发坚定了要去射鹿城见陆王的决心。
或许你在谋划大计,欲挽天倾,可你如今已牺牲了多少无知又无辜的百姓?死万人,救百万人,保百年太平,放在天平上衡量,也许是个谁都会做的算题。
但这却绝非正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