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乔虽然双眼微微睁大,看着端木连云。随后突然噗嗤一笑,在心中回答那声音:不用谢。
端木一族,千里传音,原来不是妄言。
据说,端木一族只有血统纯正之人,以家传之法同时修炼土灵诀与水灵诀,才可以练成这一传音术法,做到山水相依我醉卧,海阔天空在梨涡。千山万水,一念而过。
所以端木一族自从十二年前大战开启以来,这一独一无二的灵诀被官府看中,用作军方的往来联络人员,比飞剑传讯还要快上好多倍。
只是修炼一种以上的灵诀本身就是禁忌,各人不同,轻则经脉滞涩,无法凝聚提炼灵力,重则伤及性命,在此断头。即便是端木一族的家传修炼秘法,也无法反抗这一定理。所以端木家人为了减少灵力反噬,除了传音之外,任何水土灵诀全部舍弃,可这依然杜绝不了灵力暴走,吞噬修习之人的可能。
在那七国间的大战开启之后,端木家族更是人数锐减。走上战场的端木族人势必会被列在敌军的必杀名单上,没上战场的,也有许多因习练传音术,经不住灵力反噬,早早夭亡。没过几年,端木家便只剩寥寥几人了。此后便再没怎么听说过端木家的消息。
虽然铁蹄无情,总有无数曾经无比鼎盛的大宗门,大家族在经年的大战里,突然就变成了历史上的一颗尘埃。
有的是人死绝了,有的是人心散了,有的是突然和这个世道脱节了。
不过贝乔仍是有些开心。
虽然这端木连云大概还隐藏了许多事情没说,但贝乔觉得只要端木连云还活着,便是一个小小安慰。
大树无论存活千万年,终有一天会腐朽死去。但若从那污浊却肥沃的土壤里生出一两片新叶,便总能拂去心头积着的一两抹哀愁,虽不至光洁如新,但终究明亮几分。
毕竟世上活物,总逃不出生老病死,新旧交替。
曾有春秋国狂士冬落,专门撰文探讨此事,说那少的成了壮,壮的成了老,似乎一步步地尊贵了起来,可以尽享当初享不到的福了,以至于不想老,不想死。为此而访仙炼丹求长生那倒也罢了,可把那少壮的路都占尽了,就真为老不尊了。连那瓜果如李子,成熟之后也会不惜落地,被人践踏,只为了下一代的生发。另有大儒评价:“夫大人者,不失赤子之心者也。”当然,也有许多顽固腐儒,他们对这道理却根本不愿听,就算听了也只会从那圣贤书上找出纲找出常,找出无数条条框框来大声驳斥。
当年流传端木家主在朝中有旧,碍于情面,已与官府商定好,只要亲自带几人上战场,做做样子便可以衣锦还乡。可他却在战场上遇到了超乎想象的敌方兵力,意外身亡。官府便借题发挥,煽动了余下的端木族人,供军伍驱使。
贝乔并不知道内幕,无法判断当初端木家的家主有没有经历什么天人交战,是不是当真如此赤胆忠心,有没有做什么买卖,是不是被胁迫等等,出于无奈才为国而战。
虽说大树已倒,猢狲早散,幕后之时早已不得而知,如今再说这些,对端木家来说早已无关紧要,但贝乔仍然愿意对这终究赴死的端木一族高看一眼。
于是贝乔继续在心中回答那声音:若遇困难,只管传话。
并无回应。
贝乔刚想再次开口,心湖之中却又响起:还请贝姐姐保密。
贝乔点点头。
端木连云看向贝乔,说道:“贝姐姐,可否将我送至上水城?那儿可以买到马匹,也可以备些干粮,买上一顶幂篱。”
贝乔转过身,微微眯细双眼,视线依次在洪习,裘新源和冬亦春脸上停留。
洪习虽然面色深沉而有些愁苦,但仍旧迎上了贝乔的视线,表示同意。
裘新源面无表情,但至少未曾摇头。
冬亦春则是微微点头。
于是贝乔重新看向端木连云,笑道:“那我们便送端木小姐一程。”
他们正欲回头,往南进发,却有一把声势惊人的长剑如虹而至,向端木连云头颅飞去。
贝乔与那女子最近,已经摆好了架势,打算散去此剑威势,却见裘新源早已在身前,独臂握住那长剑剑尖,后退数步,然后站定,指缝间渗出鲜血。
而后只见空中凭空出现一人,穿着锦衣华服,立在一把悬停于空中的长剑上,瞟了众人一眼,然后冷冷看着端木连云。
“你以为你走得掉?”
洪习不假思索喊道:“便是走了,那又如何?”
来人咧了咧嘴,说了句:“最后还是决定要淌这趟混水,只能说你们脑子太拎不清了。”只见附近树木之中窜出无数人头。刚才寨子里那为首之人,和那几个似乎身上有伤之人也赫然在列。
裘新源沉声道:“我来凿阵,你们在后列阵跟好。”说罢便全身笼罩黑影,笔直一线向南方突进。
贝乔、洪习与冬亦春三人则是围绕在端木连云身边,结成圆阵,将她护在中心,然后迅速沿着裘新源的前进轨迹而行。
虽然与最先料想的合力方式不同,事先也未曾演练,但这三人终究有机会合力御敌了。
冬亦春散开竹箱,书籍文玩和酒壶散落一地。一盏桃见状似乎觉得好玩,也将枝上的两片叶子抖落了下来。
冬亦春驾驭散开的竹子,在另外三人后腰间插上两根成十字的竹棍,以在危急关头,几人若是避之不及,可以帮忙闪避。当然,要跟上黑土裘新源的凿阵速度,目前而言也只有依靠冬亦春的木属灵诀了。
先前出剑男子应是烟蓝,看那寨中贼首气象,应该是暗浊境或是黄灰境,其余二三十人,大多是无境之人,但保不齐也有一些实力超群的,想要硬碰硬赢过敌方,似乎并不容易。若是贝乔一行人只求突围,未必会困难,但如今还要保护端木连云的话,意外便会多很多。
裘新源向南掠过,路上无甚战力的喽啰只一合便被击飞,冬亦春自己吊在竹杖之上,而其他人依靠腰间的竹子,也在飞速前掠。
一道剑光在裘新源与贝乔几人中间横向掠过,犁出一道一尺宽,六丈长的沟壑,似乎在警告贝乔等人,不要再前进了。
那道剑光去而复返,悬停在冬亦春眼前。
那是一把青色长剑,剑身光洁如玉,不知是反射着四周的绿树还是长剑本身材质,似乎在闪着幽幽的绿光。
裘新源听见声音,回首看去。
那把长剑之上挑着一本《野草集》。
踩着一把长剑的男子将那青色长剑驭回手中,近距离看了一眼那本集子,道:“本来我还以为你会是个聪明人,可没想到你是个呆子。不过既然你还看那冬落的书,也就难免又难怪了。”
冬亦春定定站住,有些愧疚。自己心境本来不稳,又突发变故,竟忘了这一处战场自己很可能不再回来,那把书箱里的物件丢在这儿实在有些大意。
刚想完这一茬,他便微微抬头,看向那一手持剑,双脚踩剑悬空的男子:“直呼冬落的名字?你还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