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这半年似乎和医院结下不解之缘。但今晚,医院急救室外长长的走廊如同一个深渊,苍白的灯火忽明忽暗,我的整个世界都像是在绝望的边缘摇晃。
我望出去什么都是暗红的,连同医院走廊里的墙壁,都布满了斑驳的暗红。那种凄烈的红色就是从萧励沣身体里流出来的血,浓稠而带着决绝。我的身体靠着冰冷的墙壁,不敢移动,我只希望这一切是个梦。我怕任何移动都将印证某种让我恐惧的事实。
“刘小姐……”走廊的那边龙叔颤颤巍巍的走过来,他的脸色充满恐惧和心痛,“励沣怎么样?励沣怎么样了?”他用力的摇撼我,我的眼前飞起各式各样的几何形状,都是红色的。
“我……我不知道……”我很艰难的张嘴,这才发现我根本没有任何力气说话,我的声音连自己都认不出来。
龙叔跌坐在我身边的椅子上,无望的看着手术室亮着的红灯,“我在尚城门口看见地上……地上一大滩的血……”他的声音哽咽中带着深深的伤楚,“励沣……是我对不起你。”说完竟然低低的啜泣起来。
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躺在手术室的人是我;我宁愿那个巨大的黑色怪物撞飞的是我。我敢断言,即便是被撞得粉身碎骨也好过我此刻的感觉。现在,我的痛楚遍及四肢百骸每一个毛孔,每一分每一秒都痛得我窒息。我的拳头紧紧的攒在一起,手心里那小小的硬物深深的陷到我的肉里。可是,我却没有泪水,每一次,当我感到绝望的时候我都没有泪水。
我慢慢的松开我的拳头,那个小小的指环在我的掌心,是刚刚急救车上护士从萧励沣左手的小手指上摘下来的。他戴了那么多年,戒指散发出一种淡银色的温润的光,戒指和我一样的无助的倒在那里。
“这个给你。”龙叔将一个白色的信封递到我手里,“励沣犹豫了那么久终于下决心跟你离婚,可是……我看他那么难过,虽然他不说……但我看着他长大,我知道……”龙叔的泪水顺着他布满皱纹的脸滚下来,“我知道他有多难受,于是我把信给封换了。”
我抬头望着龙叔,喉咙口像是被石头哽住无法呼吸无法说话,我的脑子里全都是我对萧励沣说的话:“今天在我看来,你比我贱得多了!你不是说喜欢我吗?我可以清楚的告诉你,这完全是你的一厢情愿!这些年,如果不是因为你的钱,我根本不会跟你这种人渣有任何交集!我承认,我是贱,但你比我更贱!你花了那么多钱在我身上,可我依然那么讨厌你!依然那么看不起你!今天,不管这离婚协议你签不签,统统和我无关!因为我不会再求你,你不值得我这么做!”我仿佛看见萧励沣当时那张苍白的脸,乌黑的眸子底部沉落的痛楚和愤怒,以及他干裂的嘴唇。
是我错怪了他,和他在一起那么多年我竟然全不了解他!他那样心高气傲的人,根本不屑做这样的事情。
我颤抖着打开信封,离婚协议书的落款上有萧励沣龙飞凤舞的签名,每一笔每一划都遒劲有力,像是某种断然的决定。有种不再回头的决然。信封的底部还有一块东西,我握在手上,是琚毅的墨玉。萧励沣最终还是决定把这块墨玉还给我。我的手指微颤,现在只要他不死,只要他能活着,什么都不再重要了。
“刘珩。”琚毅来到我面前,他风尘仆仆的来到我面前。他的手里还拉着一个拉杆箱,像是从飞机场才回来,“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他的脸色苍白。
“他……他要死了……”我无助的望着琚毅,心脏一阵痉挛,我被自己的话吓到了。我迅速的摇头,“他不会死的,对不对?”我抓住琚毅的手,“他那么野蛮!那么不讲道理!那么强悍!怎么会死呢?不可能,他绝对不会死!”
“刘珩!你冷静点!”琚毅的声音有些哑,他拦住我的肩膀轻轻拍打我的背试图使我平静。
琚毅的手指正好碰到我手上握着的墨玉,我望着那块光洁玉石,“这是你的,还给你。”我对琚毅说。
“刘珩……这不是我的。”琚毅看了看玉石,“不要怕,他不会有事的。”
“你说什么?”我觉得一切都变得怪异不堪,这是那年琚毅救我时被我扯下的墨玉,而现在他对我说,玉石不是他的!
琚毅摸了摸我的额头,“刘珩,你回去休息一下,我和龙叔在这里等着。一有消息我就通知你,好不好?”他蹙着眉头,“程曦马上就到了,我让她送你回去。”
琚毅的声音陌生而遥远,我望着他,“这玉石不是你的?你不是那个人?”
“这玉是励沣妈妈的啊。”龙叔说,“竹岚她去世后,这玉励沣一直戴着,直到他十六岁那年……遗失为止。怎么会到你这里呢?”
我摇头,“救我的不是你吗?琚毅?”心一直极速往胃部掉落,我胃痛得一阵瑟缩。
琚毅不解的望着我,分明是他。那年我醒来看见的就是琚毅啊!
“励沣救的女孩就是你吗?”龙叔幽幽的说,“那年春天,在东平路的小河边……励沣救了一个女孩,上岸以后那些柳絮惹得他哮喘发作,差点没命……”
原来不是他!是他!原来……命中注定了这是一场玩笑,这是命运给我开的玩笑。我的眼泪汹涌澎湃的涌出来,他一早就知道我是谁,可是他不告诉我,还为了这块玉差点决裂。我紧紧的拽着墨玉,胃部的疼痛使我额头不停的流出冷汗。
“我明白了,那年我刚巧路过……看见一个七八岁的女孩晕倒在河边。我把你弄醒……然后,你以为是我救了你。”琚毅深深的望着我。
就是这样,一场阴差阳错的误会。如果,当年我就把玉拿出来给琚毅,或许早就没有后面的故事了。
手术室的门突然开了,医生走出来,他表情严肃,“请问,那位是病人的家属。”
“我是他妻子。”我望着医生,紧紧的握着拳头。
“病人的伤势很严重,五脏移位,颅内大出血。已经做了开颅手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苏醒。”医生蹙眉,“他是RH阴型的血型,我们已经输了3000cc的血,还是不够。但血库里这种血型的血已经用完了。你们看看有没有可能联系到他的直系亲属为他输血。”
“他唯一的亲人就只有萧崇武了。”龙叔说,“医生,他会不会有生命危险?”
“他……随时都有生命危险。我们不能移动他,任何移动都可能引起腹腔大出血。”医生说,“你们可以先回去休息,因为现在还不能探视。”
我的胃痛得无法忍受,头也晕得无力支撑,“刘珩,你怎么样?”琚毅扶住我焦虑的问。
“总算是天有眼!”不远处寂静的走廊传来高昂的声音,felix大步的走来,他老了很多但是眼睛却散发着异样的兴奋,“我来看看萧励沣怎么死!”
“刘珩。”程曦跑到我身边,“怎么会这样的?”她握住我的手,“你怎么这么冷?”
“这叫现世报!”felix笑着说,“曦曦,你看我说得对不对?不用我们出手老天爷会惩罚他!他一定不会有好下场的!”
“啪!”龙叔狠狠的抽了felix一个耳光,在空荡荡的走廊里格外醒耳,“你怎么不受到报应?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哥哥怎么不受报应?强奸自己亲身儿子的未婚妻怎么还能活着?上次,你自杀,我真该劝励沣不要给你捐血!你这样的人渣,不该活在世上!”龙叔哭着控诉,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条鞭子狠狠的抽在我的心上。怪不得,怪不得他像是得了重病,一下子输了800cc的血,即便是铁人也会倒下啊。为什么他不说?为什么什么都不说?
我满身像扎进了无数支铁钉,不知道是心脏还是胃部,总之那种痛楚让我不能忍受。还有满眼的深红,那么无法拂开的浓稠鲜血,我都无力承担……
黑夜仿佛一直过不去,不知经历了多少个黑夜,耳边总有人不停在唤我。一抹刺痛眼睛的亮光让我清醒,病房里的药水味让我的胃部又泛起痛楚。我看见空中的点滴不停的往下滴着透明的液体,我头痛欲裂。
“刘珩?”琚毅的声音就在耳边。
“萧励沣呢?他……他是不是死了?”我望着琚毅苍白的憔悴的脸,我的声音带着支离破碎的绝望。
“没有,他很好……felix已经为他输了血。他没有醒,不过医生说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不知道为什么琚毅的眼眶是红的,他替我盖好被子,“你好好休息。”
“我想见他。”我说,“你是不是骗我?”我无法控制的神经质的抓住琚毅的袖子,“他死了,对不对?你在骗我,对不对?”我用力的撑起身体,虚浮的眩晕一下子击倒我。
“没有,我没有骗你!”琚毅按住我,“刘珩,你已经昏迷了十多天了,你知不知道?”琚毅的眼眶很红,“萧励沣……萧励沣他醒过来了。但是……他不想见你。他说他不想见你!”琚毅无奈的说,“他的情况……不太好。不能再受刺激……”
我一阵颤抖,他终归是恨我了。他不会再原谅我,但我是那么想他。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这一连串的变故只让我深深的意识到,我有多爱他!真的!就在他血流满地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我多么害怕,多么恐惧失去他。不是因为那块墨玉,也不是因为他救了我。完完全全是那种即将失去的感觉唤醒了我。
“他怎么了?受了重伤吗?以后残废了,对吗?”我望着琚毅。
琚毅低头沉默了一阵才缓缓的说:“他瞎了。淤血没办法清除,再开颅的危险很大,所以,现在他什么都看不见了。”
我慢慢的靠到病床上,他瞎了?他那么要强的一个人,怎么忍受这个事实?
“刘珩,你知不知道?你要养好身体……”琚毅咬了咬唇,“过几天,就有好的状态去面对他。”
我无力的看着琚毅,半天才说:“琚毅,对不起。”
琚毅无声的点头,声音暗哑,“不用,我都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