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因她而不开心了?”
郦元信见她久久不语,笑问道。
“怎会?”温玉容摇头,端起茶盏拂了拂茶沫,饮下一口道,“确如你所言,她是个很特别的女子,总觉得,日后还会再见。”
“再见未必是好事。”郦元信看着温玉容站起,望向天边圆月,轻声道,“见你不太开心的模样,是发生了什么?”
“你不知道?”
“你不告诉我,我怎么会知道?”郦元信也站了起来,与她并肩站在一起,看着月色悠悠。
“最近发生了一些让人不太开心的事情,我也遇到了一些难题。”
“只是因为这个?”郦元信不觉得她是个这样简单便会感到忧愁沮丧之人,“这样满怀心事的模样,真不像你。”
“你觉得我该是什么样子的?”
“唔。”郦元信捏着扇柄轻轻敲着自己的额角,想了一会儿道,“应该是一副从容的悠闲模样,什么也难不倒你,时而欢喜时而平静,让人猜不透看不穿,愈发感到好奇。”
“郦师大人高看我了。”
“有么?”郦元信反问。
“有时候真想饮酒啊!醉得不省人事,也许更能看清自己。”
说实话,无法看清前路的时候,偶尔也会变得看不清自己。
我到底想要做什么?
扪心自问,揭露徐惜兰真面目,洗清自己的冤屈,拯救自己的家人,这些事情直到现在依旧没有令她看见希望的曙光。
“迷障太多,我只希望,自己如今所做的一切,不会是徒劳。”
郦元信能够感受到她的忧愁,他未尝不明白她想要做什么,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解下了系在腰间的酒葫芦,抛给了温玉容。
“噫?”
温玉容接过酒葫芦,略带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你还真带了酒?”
“自酿的杏花酒,不似酒家售卖的那样甘甜,你要尝尝么?”郦元信笑着,“一醉解千愁,你若是醉了,我负责送你回家。”
“大可不必。”温玉容拔开盖子,酒香扑面而来,连酒气都浓烈地让人醺醺然,“其实我酒量还算不错,若是你瞧见我喝了一两杯就倒,大概是我装的。”
郦元信失笑。
仰头喝了两口,温玉容呼出一口气,叹道:“好酒!”
郦元信接过温玉容递来的酒葫芦,也喝了一口,两个人喝酒如饮水一般,很快酒葫芦便空了,拿着空空的酒葫芦,对望着笑起来。
胸中浊气一扫而空,两个人都没什么醉意,坐到湖边赏月。
纹绣和书雀早在两个人相见的时候便识趣地走远了,在远处一块大石头上坐着,翘着双脚看着这边。
“没想到你酒量这样好。”郦元信面露赞赏之色。
“有些不敢相信?”温玉容笑,“若我是个江湖人,那也一定是酒量最好、最豪气的那个。”
她站起来,举起酒葫芦以敬月光,声音清越,如环佩空鸣。
温玉容垂首,郦元信坐在她身侧,仰头看着她微笑。
“有时候真羡慕你。”她说。
“羡慕我什么?”
“可以什么都不在乎,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温玉容低下头,又坐回到郦元信身边,“偶尔会觉得自己身上的责任好重,却不能不背负着,永远也不可能成为自己真正希望的人。”
“有时候,不是仅有自由,便能够成为自己希望之中的人。”郦元信看着湖面说,“自由,有时也意味着一文不值。”
“你呢?”温玉容问,“你觉得自由让你变得不名一文了吗?”
“开始对我感到好奇了?”郦元信笑。
“不愿说就算了。”温玉容将酒葫芦还给了他,“总有一日,你会愿意说给我听。”
低笑一声,郦元信脸上的笑意加深,“我也期待着那一日。”
天边星子划过。
温玉容的声音低了下来,像是下定了某个主意。
“接下来,我将要去做一件事。”
“嗯。”郦元信静静听着。
“我不能再像如今这般和你见面了。”温玉容说。
可以想象,那件事必定无比艰难,但她已经决定了吧。
已经决定的事,必定不能再回头。
“还有青鸷,我们可以写信。”郦元信说。
温玉容笑了笑,“是。”
她将桌上的盒子推过去,“送你的东西,一见便觉得很适合你。”
郦元信揭开盒子,良久,手指划过白玉萧之上的“容”字,内心有些撼动,她确实是这般相信着自己。
“多谢你,我很喜欢,但我只拿这一只。”
他将那只雕刻着“容”字的白玉萧放进怀中,盖上锦盒道:“另一只留给你,以作纪念吧。”
“你要回去了?”温玉容将锦盒放到一边,看着他说。
“时间已经不多了,也许今后很难再见了吧。”郦元信慨叹道。
“我送你。”
温玉容送他离开碧波湖,一直送了湖的尽头,郦元信才摆摆手,让她不必再送。
“我会常给你写信,我知晓你的近况艰难,你可愿学一学医术?”
“医术?只怕我学得不精。”
“不需要太过精深,只要你懂些皮毛,晓得什么有毒什么无毒,懂得照顾好自己便足够了。”郦元信深深地看着她。
温玉容回望他一眼,又很快低下头,怕他看见自己眼中的触动与感激,她干咳了一声,掩饰自己的情绪,道:“自然是愿意,只怕耽误了你许多时间。”
“我一个人呆在银雾湖,还怕你不写信给我,让我觉得无聊呢!”郦元信悠悠地笑。
“那我一定常常写信给你,只要郦师大人不嫌我烦人。”
“一言为定。”郦元信伸出右手。
“一言为定。”温玉容在他掌中重重一拍,击掌为誓。
远远望着郦元信的背影,看着他消失在视线之中,温玉容才招来纹绣与书雀,一同坐上马车离开。
月上梢头,回到檀溪苑后温玉容只睡了两个时辰便被吵醒。
“纹绣,外边怎么了?”
坐在一边绣着鞋垫子的纹绣将针线放到腿边,“是昨日夜里的事,媚秋的爹娘过来将媚秋的尸体拖回去,得了夏萤姐姐的十两安葬银子,欢天喜地的走了。”
“是这样,为什么外头议论纷纷的?”
纹绣欲言又止道:“媚秋死前,她爬到了玉台,谁也不知道她到底为什么在最后还有那么大的力气,嘴里喊着什么,到底没人听清,只是她死前模样凄厉,所以很多人都感到害怕罢了。”
二十多尺的距离,她爬上玉台,还是想最后见自己心上人一面吧。
依旧在等着那个人,想要说出自己未说出口的话。
“她最后见到赵裘了吗?”
“没有。”
那些呢喃的问题,也终究没能得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