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
余燕取了冰回到流芳苑，一踏入房内，正撞上徐惜兰冰冷的眼。
“两个时辰不见你人影，你去了哪里？”
“回小姐的话，大小姐请我去了檀溪苑。”
“她？请你去檀溪苑？”徐惜兰语调上扬，“特意请你去做什么？”
“只是说话。”
“说话就说了两三个时辰？”徐惜兰一拍桌子。
余燕低下头，“确实只是说话，之后奴婢给小姐取冰回来。”
徐惜兰深吸一口气，“你手里是什么东西？”
“大小姐说今后每个月给我涨五两例银，让我好好照顾小姐您，这是这个月的五两例银。”余燕并未对徐惜兰有丝毫欺瞒，照实说了出来。
“好好好……你真的长进了！”徐惜兰被气得头眼发昏，一手撑着木桌，另一只手指着余燕，“她请了你过去，不仅跟你说话说了两个时辰，还特意赏了你五两银子，好得很！”
徐惜兰浑身颤抖，笑了起来。
“好得很！”
她猛地将整张木桌都掀翻了开来，桌上的花瓶杯碟碎了一地。
“你居然还敢回来！”徐惜兰环视着房中，终于叫她瞧见了一块乌砚，拿起来狠狠砸到余燕身上。
“小姐小姐，莫要动怒啊！”茗儿虚虚地将她拦着，“余燕姐姐必定是有着自己的理由，绝不会背叛您的！”
“你说，你有什么理由？”徐惜兰喘着粗气，脸颊气得发青，“你要是说不出个一二三来，你以后就莫要踏进我的院子！”
“小姐，大小姐只是请我过去说话，仅此而已。”余燕跪倒在地，将钱囊捧在手上，递向徐惜兰，“余燕一心向着主子，怎么会是为了几两银子就叛主的人？”
“仅此而已？”
徐惜兰冷笑，“她分明就是给我没脸，要向我示威！她方才在娘亲房里好是威风啊，跟自家弟弟姐弟情深好不让人羡慕，现在她连我最得力的丫鬟都要收买过去了吗！”
“小姐，不是这样。”余燕扬起头，依旧捧着钱囊。
徐惜兰一甩手将余燕的手拍开，钱囊落到地上，被她狠狠踩了一脚。
“表面上装着为我好的样子，却什么都跟我抢！娘亲要抢，夫君要抢，连我的丫鬟也要跟我抢！”
门口轻轻一声响动。
徐惜兰猛地回头，低喝道：“什么人？给我滚出来！”
“小姐，是我。”
一个模样伶俐的丫鬟溜了进来，在徐惜兰的眼神中瑟缩了一下。
“易琴，你这么快就回来了？”徐惜兰皱起眉头。
“宋公子的小厮还是不见奴婢，小姐，奴婢办事不利，请小姐责罚。”易琴砰地一声跪倒，重重磕头了个
头，“求小姐不要动怒，饶了奴婢这一回吧！奴婢还会再去，一定、一定能见到宋公子的！”
“滚！”
徐惜兰将桌角踢了一脚，“肯定是温玉容，一定是她又跟宋月殊勾搭到了一起！”
“小姐，大小姐说她知道您喜欢宋公子，她可以帮您。”余燕说。
“你相信她？”徐惜兰简直不敢相信，“你甚至还为她说话，你就这么被她那五两银子收买了？你是嫌我平时给你的赏银不够？”
“奴婢观大小姐言行，不像是在背后害您之人，大小姐心里头还是关心着您，既然如此，何不利用大小姐达成您的目的？”余燕虽然看上去不声不响，但看人这一项还算是准的，大小姐说到自家小姐幼时在屋檐下哭的时候，是真的心疼，并非作假。
“她关心我？笑话！”徐惜兰冷笑，“她分明是别有用心！她如果真的关心我，为什么在明知道我对宋月殊有情之后还跟他纠缠不休，故意在宋月殊面前提起我，害得他从此跟我疏远！”
“我不光怀疑她别有用心，我甚至觉得谢家及笄宴上她跟宋月殊勾勾搭搭都是故意做给我看的！”
“大小姐不像是这种人。”余燕忍不住说。
“那么你的意思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是我斤斤计较吗？”
徐惜兰的脸彻底阴了下来，转过去自我平复了片刻，而后回身，看着余燕的脸笑了笑，骤然一脚踹在了余燕的心窝子上。
“吃里扒外的东西！”
脚下一划，徐惜兰摔倒在地，右手按在了碎瓷片上，吃痛一声。
“小姐，您没事吧？”
余燕跪趴过去想要将小姐扶起，徐惜兰却自个儿站了起来，转身拂袖。
“茗儿，过来给我搽药。”
茗儿看了余燕一眼，小步跟了上去。
余燕想要站起来的膝盖又磕到地上，她低下头，一点一点收拾起划伤徐惜兰的碎瓷片。
泼在地上的茶水还带着滚 烫的温度。
檀溪苑。
温玉容饮了一口茶，低头看着手里的医经。
“小姐，这样真的有用吗？”纹绣不觉得这样就可以挑起兰小姐对余燕的厌恶，“只是因为您给余燕涨了月例，兰小姐顶多是一时之气，不会真的跟余燕动怒的。”
“纹绣，你觉得一个人为什么会相信另一个人？”
“这……因为那个人对她好？”
“是真心。有时候这种真心是虚假的，只是她信了；有时候这种真心是真的，她可以感受得到。”温玉容缓缓拨动自己腕边的玛瑙镯子，“余燕对徐惜兰就是这般真心，她一心希望徐惜兰过得好，所以徐惜兰才会将一切都交给余燕，这就是信任。”
“可是信任这种东西是很脆弱的，假的可以变成真的，真的也可以作假。”
“奴婢还是有些不明白。”
“纹绣，如果你是余燕，你觉得我对徐惜兰是真心还是假意？”
“这，是真心吧。”
“余燕也会这么想。”温玉容勾起一丝笑，“像我这样真心为徐惜兰好的姐姐，徐惜兰却一点也不知道珍惜，她一心希望徐惜兰可以过得好，我作为温家的长孙女，是最能帮到徐惜兰的，这个时候，你觉得余燕会怎么做？”
纹绣思索片刻，“会希望兰小姐跟您和好，会劝兰小姐不要跟您为难。”
“这是必然的。”温玉容依旧翻着手中的医经，笑意加深，“可是徐惜兰怎么看呢？在她看来，我只是她身前的一块拦路石，我虽然从来没有明着跟她作对，可我处处都挡了她的路。她自己的大丫鬟拿了我的银子，还为我说话，你觉得她会怎么想？”
“恐怕会怒不可遏。”纹绣心底悚然。
“最开始或许她还能忍住自己心底的不悦，可是一旦怀疑滋生，她就会不由地想，也许余燕还收过我别的东西，也许她早就投靠了我。这七年的感情不是假的，可人都会变，她是个多疑的人，怎么能保证自己的大丫鬟不会背叛自己呢？”
“没有证据，没有背叛，只要我在她身后轻轻推上那么一把，那一丝怀疑就足够让她们离心了。”
“小姐高明。”光是想想，纹绣都感到心惊肉跳。
“还有一个茗儿在她耳边煽风点火，很快，这把火就会烧起来，越烧越旺。”
直到令她自己引火烧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