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月殊,你还有何话可说?”
孙开诚虽然心中仍有疑虑,但是如今条条桩桩都指向宋月殊,徐惜兰所言简直像亲眼见过宋月殊与嘉宁县主二人相会一般,其中宋月殊的可疑之处,说话之间的自相矛盾,都已清清楚楚。
再加上人证皆在,物证已明,宋月殊自己都已哑口无言,他虽觉徐惜兰此女也非无辜,可案情至此,似乎再无转圜之机。
嘉宁县主双眉紧蹙,眼中无比矛盾,痛苦与纠结相交织。
事到如今,心中竟是无比的不舍。
昔日种种浮上眼前,满心的酸涩与甜蜜,如今都化作凄苦。
“嘉宁县主绝非我所害,这个毒妇才是下手之人!”
宋月殊未曾想过自己竟会败于如此下作的女人手中,当初二人亲热至极,徐惜兰在他眼中不过是心比天高、无德无貌的痴心妄想之人,玩玩便罢了,如今对立相斗,才知那副柔弱外貌之下,藏着让人心寒的狠辣歹毒。
他咬牙强撑,“我甚至不知那‘妒夫人’是从何而来,又怎会下手?”
“你自己所下之毒,又怎会不知?”徐惜兰抹泪,“事已至此,宋公子为何依旧不认?”
“你这贱妇——”
宋月殊目眦欲裂,一见她这般惺惺作态,心中恨意更浓。
二人怒视之间,忽然有衙役匆匆前来,在孙开诚耳边说了什么,孙开诚面色一变。
“当真?”
“千真万确。”那衙役点头。
“将人请上来。”孙开诚忙道。
徐惜兰与宋月殊都察觉出其中变故,声音小了下来,向后方望去,一柔弱纤侬女子缓步走了上来,神色怯懦,不敢朝徐惜兰的方向看去。
“这是什么人?”
堂上众人低语,看了看来者,又向徐惜兰望去。
来人同徐惜兰神情颇为相似,俱是一副娇娇弱弱的模样,含着怯不胜风之态,清丽柔美。
“婢子名唤茗儿,乃是堂上徐惜兰之婢女,见过孙大人。”茗儿翩翩跪倒。
“无须多礼。”孙开诚低头看她,“你口说有要事禀报,所为何事?”
“奴婢……奴婢当真是于心不安,方会来此。”茗儿垂泪。
“何事令你心中不安?”孙开诚问。
“是因为寒绿香铺子四人之死。”茗儿垂首,浑身颤抖。
所有人都认为她很恐惧,她的确很恐惧,但并非是因为第一次来到公堂,而是她接下来所言之事。
今日步入公堂,从此再无回头之路。
她知道自己该怎么说,但是依旧无法遏制这种恐惧。
“继续说下去!”孙开诚的表情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正襟危坐。
“奴婢昨日夜里听见兰小姐说话,今日便听到寒绿香铺子掌柜夫妇身死,老人家还有小孙子满门不存的消息,奴婢心中惶恐不安。思来想去,实在不能隐瞒,故而才会来此。”
“贱婢!谁买通了你让你说出这种胡话!”徐惜兰怒斥。
“公堂之上,尔敢喧哗!”
孙开诚怒喝一声,满座寂然。
当威严时,他自然该有身为父母官的威严。
孙开诚声音低缓下来,冷冷的视线扫过徐惜兰,落到茗儿身上,“你的意思是说,谁害了寒绿香铺子四口人?”
“是兰小姐。”
“贱婢!”徐惜兰终于忍不住,怒意勃发朝她嘶吼。
“本官再问你一遍,公堂之上不可虚言,你要如实回答,真是徐惜兰害了寒绿香铺子四口人?”
“是,是兰小姐。”茗儿重复回答。
坐在公堂一侧的温家老爷子温伯康深深叹了一口气,眼中沉痛不已,几乎不忍再看下去。
所有的一切都在按照一个人写下的戏本走下去,一挫一扬依次上场,如离弦之箭,再不能回头。
这堂上的戏码还要继续演下去,鄢陵太守、嘉宁县主、温家家主、宋家家主不过是身份尊贵的陪衬,真正的主角跪倒在堂前,隐藏在幕后。
“你说如今隐藏在茗儿背后的我,跟当初的徐惜兰易地而处,又有什么区别?”
温玉容拔出怀里的匕首,这柄匕首她一向随身携带,从不轻易示人,如今再见天光,依旧锐利逼人。
“小姐与徐惜兰自然有着天壤之别。”饮寒不假思索道。
“分明是我想要她的命,却只能借着茗儿的嘴去说出真相。我想让宋月殊负罪,又只能让徐惜兰作为拉他下水的刽子手。费劲心机,甚至不能亲眼见到他们定罪的那一刻。”
“怒奴婢直言,这番话太过愚蠢。”饮寒说话向来单刀直入,直切要点,“对待豺狼,就一定要与狼徒手相斗吗?奴婢是个粗人,不懂得读书人的礼义仁信,也不懂得什么大道理,但是在我看来,用陷阱让豺狼掉入坑中,用竹刺扎破狼的肺腑是最简单的方法。小姐想要让徐惜兰与宋月殊定罪,自己站在明面上拼杀不说能否取胜,即便真的取胜,也会有人站在高地,说您所作所为太过残忍。”
“这真的残忍吗?莫非狼吃人便不残忍?他们穿着狼皮制成的靴子的时候都说舒适贴脚,看到人亲手杀狼的时候又说残忍,这是什么道理?”
“我不过感叹一番,你便说出这么多话来,纹绣说你善行不善言,我看不然。”温玉容笑了笑。
“奴婢说的是心里话。”饮寒直言道。
“徐惜兰与宋月殊尽皆入瓮,我该感到欢喜才是。”温玉容略有些感慨。
耗费近一个月的时间,步步算计,费心筹谋,终于将徐惜兰与宋月殊送上公堂,自己沉冤得雪,自此便是清清白白的自由身,一时之间五味陈杂。
扪心自问,她真的对这一切感到欢喜吗?
答案是否定的。
她的敌人狡诈残忍,早已斩断了她最后的退路,自嘉宁县主贴身侍女在狱中身亡那一日起,她只能这样做。如今堂上的宋月殊,有县主刻意容情,假意传以人证;而徐惜兰并不顾忌家族颜面,毫无底线,买通宋家小厮。
案情进展到如今,所呈上的证据皆是他二人合污下手之物,而所谓的人证,早已死在牢中。如今堂上皆是伪证,又何妨再加上这么一个?
她的手中染上卑劣的血,今后还会有更多。
她将自己隐藏在阴暗之中,所做的事跟她的敌人没有什么不同,或许有一天会有人指着她说,她与她的敌人不过是一流之辈,蛇鼠撕咬。
她无从辩驳,她甚至连自己最亲近的人也不曾告知,对自己最爱的人道出谎言。
“但终有一日,会有人明白我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温玉容低声对着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