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齐鸣略有些怔,但很快就回过神来。“我只是从健康的角度提醒你,没有别的意思。”他埋头浅酌碗中的奶茶,不再吭声。
央宗卓玛察觉到了两人之间微妙的变化,她看了看失神的苏瑾,又看了看装作若无其事的乐齐鸣,不由得拧紧了眉头。
“你和他是情侣,对吗?既然这样,为什么还千方百计地要找祁昀?有一个男人愿意为你付出还不够吗,女人怎么可以这样贪心?”
苏瑾乍一听央宗卓玛突然而至的莫须有指责,有些反应不过来,待她想解释时,央宗卓玛已经打开了房门,高声说:“你们请回吧,我这里不欢迎无缘的客人。”
乐齐鸣把手中的碗重重地顿到桌上,“央宗卓玛,你误会了,苏瑾她的心里自始至终都只有祁昀一个人!都怪我,越搅和事情越糟。该走的人是我!”
说完,他一个箭步冲出了屋子,三步两步绕过校舍,那颀长的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小,很快就从她们的视线当中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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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女人复又坐下,苏瑾选择了靠窗的椅子,央宗卓玛则坐在了床边。
“对不起。”
“对不起。”
她们异口同声地向对方道歉,话语出口都有些窘。
央宗卓玛紧了紧披肩,指着苏瑾手里的相框,说:“你一定对这张合影非常好奇吧?想不想听我讲讲我是怎么认识祁昀的?还有,我和他相处的半年多时间里都发生了怎样的故事?”
苏瑾点头:“我很羡慕你。和他相处那些日子,我都没有想起来和他照张合影,现在每每想起来,连可以留作纪念的凭证都没有,真得很遗憾。”
央宗卓玛意味深长地说:“其实,你无须羡慕别人。”
苏瑾抬起头来与她对视,满眼疑问。
央宗卓玛说:“你的样子已经烙进了祁昀的心里,远比照一张合影来的深刻得多——你没必要患得患失,更不需要比较你和其他人有何分别,那是因为,他的心里只有你!”
“说实话,我没有把握。在他面前,我始终没有一点把握。”
苏瑾低着头,慢慢转动手边的瓷碗,随着速度加快,碗里奶茶的中心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漩涡,泪水滴入其中,只能荡起一个微弱的涟漪,瞬间就不见踪迹,被漩涡吸收进去了。
央宗卓玛默默地起身,从墙上的毡袋里取了一方手帕,递给苏瑾。
“谢谢。”
“不是让你擦眼泪的,你仔细看看刺绣的图案,还有上面的名字,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苏瑾捧起手帕仔细端详,棉花本白色的布面上,绣着一个女子的侧像,眉目清秀,头发梳成马尾,几绺碎发随风纷飞,背景是八达岭长城的烽火台。
她一下子就懵了,焦急而慌乱地将目光移到了手帕右下角,五个漂亮的行楷小字用紫色的丝线密密绣制,跃然进入了视线:洁,我的挚爱……
霎那间,思念就像一道犀利的闪电,劈裂了她恍惚的神思。
央宗卓玛迎上她质询的目光,说:“苏瑾,这是祁昀特意为你绣的。你能想象吗?他每天给学生们上了课、改完作业,吃一顿简单的晚饭,就守在灯旁绣心上人的肖像,一个大男人,一笔一划描出图样,然后一针一线绣的那么认真,甚至连炉子里的火熄了都察觉不到。发电机九点钟停止供电,整个学校都一片黑暗之后,他会点上蜡烛继续绣,直到熬得双眼通红为止。”
苏瑾将手帕紧紧贴在胸口,泣不成声。
央宗卓玛幽幽地叹了一声,继续说下去:
“他绣了多少手帕才达到他心里最满意的效果,没人能知道。你现在看到的这块,是我悄悄从他废弃的作品里抢救出来的。现在,我把它完璧归赵,希望你好好保存。很多时候,我觉得这不是一块手帕,而是祁昀的一颗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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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在不知不觉中逝去,夕阳最后一抹微光隐入山坳,天色完全黑透了。
央宗卓玛在学校的大灶上准备了简单的晚饭,苏瑾没有胃口,只吃了一点面食,就放下了筷子。她要帮忙清洗碗筷,央宗卓玛说水太凉,让她先回宿舍休息。
苏瑾往炉子里添了几块炭,就坐到了窗前的椅子上,那种压抑痛楚的感觉再次浮上心头。
她将视若珍宝的手帕从羽绒服内兜掏出来,摊在掌心,细细摩挲,一遍又一遍,感受着棉布柔软的质感,感受着针脚的疏密和起伏,感受着祁昀炽烈的爱意。
为什么你不回北京找我?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正在发呆,央宗卓玛卷着一团寒气跑进了屋子,高声说:“苏瑾,那个乐齐鸣太不识好人心了——我说车里太冷,让他随我回宿舍来,他不但不领情,还恶狠狠地吼我,简直岂有此理!”
“随他吧。”
苏瑾捶了捶酸胀的胳膊,说,“我听你讲完祁昀的事就去找他,一起回扎西次仁家。”
央宗卓玛重重地坐回床边,“次仁的朋友的确是数不胜数,遍布天下啊,这个乐齐鸣我从来都没有见过,怪怪的,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
苏瑾淡淡笑了一下,笑意转瞬便凝固在了唇边。
她本想开门见山,却不知不觉地另起话题:“卓玛,我觉得你本人,跟他画上的女孩不太像,平心而论,是非常不像。”
央宗卓玛点点头,说:“几乎所有看过画的人都那么说。次仁和我说过,虽然他是以我为模特进行创作,但实际呈现在画布上的那个完全是另一个人。他自己也很困惑,后来还专门去看了心理医生,诊断结果说是什么潜意识里某种印象的投射,画上的女人很可能是他心中最理想的女人形象,可能是见过的人,也可能是从来都没见过的人。”
“看来最变幻莫测的就是人心了。”
央宗卓玛低声应和: “是啊,谁说不是呢?”
苏瑾慢慢叠好手帕,感叹道:“就像我直到现在都不知道祁昀的想法一样。”
央宗卓玛没有作声,只静静地望着她。
苏瑾把手帕小心翼翼地装入贴身衣兜,问:“你说,他是不是遇见了什么可怕的事情,还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他为什么选择在这荒山僻壤默默躲藏,却不回去找我,不给我一点讯息?我愿意帮他分担痛苦,可是,他一直没给我机会——这样的爱,更多时候让我感到绝望,这四年来,每一天都是煎熬,很多个晚上我都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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央宗卓玛递给她一杯热茶,搬了把椅子到窗前,和她面对面坐下。
“同是女人,我理解你的心情。你知道我和祁昀是怎么认识的吗?真的是有缘分,那天的事,每次我想起来,都觉得匪夷所思。”
苏瑾抬起头来,急不可待地问:“卓玛,快告诉我!”
央宗卓玛略微停顿了一下,抿了一口茶,清了清嗓子,滔滔不绝地讲述那段经历。
“2007年10月底,期中考试结束之后,我和三个同学一起从北京回到拉萨,再搭青年志愿者的车来到这里,开始了我们的支教生涯。”
“学生们都很听话,他们的求知欲非常旺盛,上课时专心听讲,课后还常常缠着我们问东问西。因为我是土生土长的西藏人,很了解他们的需求,所以总是不厌其烦地为他们答疑解惑。在这里每一天我都过得很充实,两个月的时间一转眼就过去了。”
“离我们返校的日子越来越近了。那天是星期六,我的同学章子梧对藏区的文化很感兴趣,想让我带着他到附近的湖边游览一番,王芸和谭小雨嫌天冷,不想去,就留在宿舍里休息。”
“我们借了校工的自行车,一路骑到了湖边。”
“天很阴沉,好像快要下雪了。玛尼堆那里非常安静,没有观光的游客,也没有前来祈福许愿的人。章子梧很好奇,四处转了转看了看,然后指着石堆上的六字真言和吉祥图案,问我一些他最感兴趣的问题。我把我所知道的都告诉了章子梧,他听得很认真。我们俩边走边聊、说说笑笑,慢慢走到了湖边的石滩上。”
“那天的天气很特别。明明很冷,风却不大,湖面很平静。”
“我们推着自行车沿着湖边一直走,谈人生、谈理想,谈毕业以后想要从事的职业。当走到以前牧民留下来避寒用的临时木屋时,门半开着,我们都被里面的情景吓了一大跳,一个血肉模糊的人躺在角落的干草上,发出低沉的呻吟声。”
听到这儿,苏瑾突然全身一紧,手中的茶杯泼翻了,洒到裤脚和鞋上。
央宗卓玛赶忙起身,说:“我去找纸巾帮你擦干哦。”
苏瑾阻止了她,“不用了,卓玛,你们发现的那个受了伤的人是不是祁昀……”
央宗卓玛深深地看着她,说:“是的,就是他。”
苏瑾双手交握,眼中满是紧张之情,“后来呢?”
“我们救了他,把他送到了最近的卫生院。虽然他的样子很骇人,浑身是血,但医生说伤口并不深,肩上有一处,腿上有两处,很幸运的,都没有伤及动脉。当时他已有些失血性休克,我正好也是AB型血,就自告奋勇地给他输了200cc。祁昀醒来以后知道我给他输血的事儿,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谢谢你,我的救命恩人——’”
“你知道吗?虽然他的头发很乱,满脸血污,眼皮浮肿,嘴角干裂,整个人样子很憔悴,但当他看着我的时候,眼神清澈,像孩子一样。我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不会呼吸了似的,心里有一个声音在说,他可真帅!比我见过的最帅的康巴汉子还要帅好多……”
央宗卓玛微笑着,沉浸在回忆中,目光停留在桌上那个相框,锁定在照片里祁昀的脸上。
“他在卫生院住了不到三天,伤口还没有完全愈合,就跑到学校来找我,说要报答我的救命之恩。我当时正收拾行李准备回北京,就开玩笑地跟他说,‘这样吧,报答我就不必了,你如果还不如留在这儿教孩子们学文化学知识呢!’”
“没想到他真的答应了。直到我考完试放寒假时再次来到这里,他居然还在!”
“整个寒假,我只陪父母待了三天,其余时间都是和祁昀一起度过的。我们一起照顾那些因为大雪封路回不了家的学生,一起给他们补课,一起做饭。他篮球打得好,常常带着孩子们在操场上比赛,我就在一旁给他们当啦啦队。回想那段时间,真是太美好了,真舍不得和他分开。”
“因为从一开始我就对他有好感,所以总是默默关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