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岭1层,“层主的城堡”。
人高马大的男生正半赤裸着身子,惬意地躺在城堡大厅正中央的白色沙发上。白色沙发的简朴与周围的雍容华贵显得格格不入,据说,这是因为层主是一个恋家的人。城堡中的一些家具正是层主现实世界家中家具的高还原仿制,或许这样可以让他想起家的感觉。
层主手里拿着一张崭新的报纸......真的只有一张,因为花岭1层的媒体行业常年缺乏人手,只能维持较低的生产力苟存。再加上印刷机等较为现代的器械在花岭难以制造,于是,这张报纸竟是传统的活字印刷。层主痴痴地凝视这张报纸,像是在凝视两个跨越千年的时代。
“花岭1层日报,6月9日。”
他似乎刚洗完澡,氤氲的蒸汽将报纸熏得有些发软。即使是面对脆弱的单张报纸,他也毫不怜香惜玉——两手紧紧扯着,锐利的目光扫视过正面的信息;迅捷地翻到背面,继续扫视余下的信息。他将整个报纸都扫视一遍后,似乎没有找到想要的信息,于是不开心地又翻回正面,继续扫视。
他久久重复着这个动作,直到在某页的底部找到了一块不起眼的区域,那里填满了小字。
“花岭1层传媒友情提醒:花岭1层的白天只有6个小时,夜幕将在午间12:00降临。漫长的寒夜,没有暖和衣物的庇护可是不行的。11:30以后,所有的衣物将提价1000%~2000%,该怎么做,不用继续提示了吧~记住,人心叵测的世界里,没有信息的你将寸步难行。花岭1层传媒祝您生活愉快。”
密密麻麻的小字缩在一块不起眼的小区域间,整体看来,倒也反而醒目,或许这一设计正是为了让更多的阅读者注意到这条信息。无论如何,层主的目的也都算是达到了。他舒心地笑了起来,端起身边的高脚杯,将其间的红酒一饮而尽。
伴着红酒的余韵,空荡荡的城堡中,他痴痴地坐在白色沙发上,地上是被揉成一团、毁尸灭迹的报纸。
6月9日,城堡中所有的仆人都在层主的安排下,潜伏在商业区,伺机而动。他们将成为天黑后,最贪婪也是最恶毒的卖家。当提价1000%的衣物成为生存必需品时,他们最猖狂的笑容与黄票旅客最悲戚的泪水,将成为花岭1层最割裂的对立存在。
只是,派遣仆人趁火打劫并非他的本意——一想到刚刚历经人生低谷、又要像韭菜一样被收割的学弟学妹们,他的心里就泛起一股深沉的痛。只是,不这样做,熊先生会无情地掀去他的乌纱帽,那样就更谈不上保障可怜人的利益了。在报纸上刊登信息已经是层主能够想象的最温和手段,诚然这救不了所有人,但或许,能救一些当救之人。
可怜的黄票旅客不过是他仆人的傀儡,仆人不过是他的傀儡,而他也不过是熊先生的傀儡,秩序井然。真是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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层主轻轻叹息着,侧卧在白色沙发上,似乎打算小憩片刻。这时,他敏锐地察觉到自身后传来的阵阵轻微异响,那似乎是轻盈的脚步声。
脚步声?
城堡大门紧闭,所有仆人皆已离开,那么,脚步声究竟来源于谁?
“尊敬的层主先生,呃不,宁同学?中午好......或者,晚上好。”脚步声的主人没有打算继续隐藏下去的意思,而是大方地主动开口。
那是似曾相识的声音,卑微,怯懦,却又潜藏着扭曲的坚定感。
层主的警戒感一时间攀升至峰值,不详的预感扩散着。
“我认识你么?”
“或许吧。不过,像我这样的人,您也不会想认识的。”
“你来干什么?”
“看过《三体》么?哦,我想起来了,花岭的书籍很少。像您这样很早以前就造访这里的前辈,不一定看过。”
脚步声止住了,那人似乎就站在宁层主的身后。宁层主故作镇定地保持着卧姿,内心却是高度紧张的。紧绷着神经,宁思索着自卫的手段。近距离作战,即使是再娴熟的“蓝发法师”也会吃瘪,除非有枪械或是刀具一类的武器。距自己最近的一只匕首“柚”,正静静地沉睡在沙发的正下方。或许,这是宁唯一的机会。
“你想说什么?”
“我认为,《三体Ⅱ》中最精彩的章节,就是面壁者与破壁人的对峙。宁同学,我,就是您的破壁人。多年的观测使我终于能够觉察到,于你内心最深处潜藏的想法。当然,我破壁的手段也很是简单粗暴——剥夺你的生命。”
“你是来除掉我的,为什么?”
宁一边冷静地回应,一边趴在沙发上,左手自然地下垂,试图寻找“柚”。他已经循着说话者的声音判断出位置,拿到柚后的片刻胜负便可见分晓。在花岭杀人并不需要承受过量的负罪感,因为失去生命之人,也不过是本人的世界线坍缩,返回正常世界。曾几何时,为了掠夺更多的宝藏的宁除掉了无数的人,自然也不多身后的那一个。
“我是来除掉您的,但您也有选择的权力——两个选项:现在,被动死去;或是在7天后,主动死去。A, or B?Make a choice~”
说话者的声音饱含宽和的笑意,他俯下身去,似乎正伸手在沙发底部摸索着。宁察觉到了这个小动作,不由分说从白色沙发上翻滚至地上,迅捷地将手伸入沙发的底部,尝试夺取柚。
柚已经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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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宁同学,请尊重我的职业。我是一名训练有素的刺客,呃,除了话有点多以外没什么别的缺点。”
他带着赞叹的眼神,一遍遍抚摸着几乎没有重量、却又无比锋利的匕首“柚”,言语间满是无奈的艳羡。
“多好的一把刀啊,可惜,跟错了主儿。您也脱离战场很多年了,不可能是我的对手。我不想重复那两个选项,再多给您3min思考时间吧——我说,别躺在地上呀,地上凉。嗨,我还怪心疼的。”
“跟我详细说说B选项。”
宁高度紧绷着神经,从地上缓缓站了起来。他带着君主的目光,威严地望向那个人,却发现......那个人居然带着口罩、草帽,还带着大大的黑色墨镜,像是极力阻止被认出来的明星。那草帽,似乎就是在花岭1层站台的志愿者处领的纪念品,看起来甚是土里土气。
“B选项么?真不愧是宁同学,聪明。”他的口罩一起一伏,墨镜一摇一晃,似乎很是满意,“对我们两人而言,B选项是唯一正确的选项。可是为什么正确呢,请允许我来为亲爱的宁同学详细解读一下......”
他随意地摘去口罩,露出温和的笑脸。
“果然是你啊。”宁层主无奈地叹气,随后以同样温和的笑脸回敬。层主的城堡之内,刺客与刺客的刺杀对象,紧紧拥抱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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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岭6层,“中央大厅”。
徐徐开启的白色传送门中,走出两道模糊的身影,他们一胖一瘦,一高一矮,一轻盈一笨重。模糊的身影渐渐变得清晰,那是,熊先生与抱着迷你版熊先生玩偶的佳。
大厅的落地窗依旧迎接着灿烂阳光的降临。踏着被横栏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小块光明,哼着小曲,熊先生愉快地向着柔软而舒适的摇椅走去。他愿称之为“熊先生快乐椅”。
佳默默地走在熊先生的身后,待熊先生一脸满足地趴上摇椅后,佳立刻献上了鄙夷的目光。
“懒惰之哥。”她撇撇嘴。
“勤快之妹。”熊先生坏笑,“等我先趴一会儿,再去给你做吃的。欸,我们该吃午饭还是该吃完饭了来着?”
熊先生一边说着,一边软趴趴地贴在摇椅上,晃来晃去。他那满足的神情逐渐呆滞化,看上去真是快乐极了。
“比起这个,我认为最重要的是先查清革命者的事。”
小佳一丝不苟地回应着,“比如,刚才在2层东站遇见的那四个人,有两个人都很可疑:那名红发的姐姐,还有那名黑发的妹妹。”
“这就是鹿夫人分内的事啦,我们可无需插手。”熊先生加大了摇晃的幅度:“再说,假使革命者的事情是真的——处理不好这件事的鹿夫人倒台,对我们不是很有利么?”
“路姐姐对我很好,对你也很好。我不希望她倒台。”
“如果有一天,我对你不好了,你也会希望我倒台么,佳?”
“......永远不希望,请你不要再说这样的话。”
佳的声音忽然有些颤抖,脸也稍稍红了起来。
“嘿嘿,佳,我永远不会倒台的。就算狐小姐、鹿夫人与讨厌的木木全部倒下,我也绝不会倒下的。只是,我们也绝不可能遏制革命的发生。”
熊先生一边摇晃一边水平旋转,他转向了佳的方向,硕大的玩偶服头部靠向佳的胸脯方向,言语间只剩下缓和与温柔。
“佳,亲爱的佳,终有一天,那些革命者会拿起最锐利的刀剑,燃烧最愤怒的火焰,闯入我们的房屋。那时,我会拼上性命为你挡住一切刀剑与火焰,因为花岭的希望不是我,而是你。佳,如果那一天真的到来了,我会背负一切去死,也请你背负我的希望、替我而活。”
熊先生摘掉了自己的头套。
玩偶服之下的瘦弱男孩,给了佳一个结结实实的“熊”抱。
佳,挂着泪的脸庞之上,绽开一抹幸福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