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当头,人头攒动。
纪微终于从新生入学办理处那一片各个都皱着眉头,流着酸汗的人群里逃了出来,独自坐在一棵茂密的的树下环顾着四周,比照手机里的高德地图研究路线。
她没有随行帮她拿行李的人,为了避免拖着行李狼狈地在这个陌生的校园里晕头转向,她干脆没带,反正这里交通便利,她再回去拿行李,等太阳下山了再来岂不更好。
她对面不远处的男孩子拖着自己的黑色大行李箱,像个木头般的站着,也许因为俊朗的外表在明亮的阳光下让过往的人一览无遗,不少女孩子多看了几眼。
于此相比低着头还被垂下来的短发盖住半边脸的纪微像个与树融为一体的透明人。
等到纪微终于鼓起勇气站起来打算重新投入高达38度的热浪中时,那个男孩子终于走了过来,深呼吸着说:“纪伶澜?”
纪微一眼就认出他来了,程树,她的初中校友,她在十一班,平行班里的差班,他是二班的,火箭班。
出于对美好事物的向往,而这位程树兼顾着美丽的皮囊和优异的成绩,十三岁的纪伶澜曾经短暂而强烈的暗恋过他。
可是那个是纪伶澜,她是纪微,她刚成年没多久改掉名字的时候,就下定决心要和未成年时候的一切告别。
她摇着头:“同学对不起,我不叫纪伶澜。”
说完她便离开了,再站下去她都不知道下一秒自己要说什么,毕竟这个没有长残的帅哥身上,映照着她幼稚而饱满的少年时代,这样毫无征兆的面面相觑弄得她有些尴尬。
程树得到了否定的答案,心里填满了不解和失落,他还以为自己又一次可以奇迹般的遇见她,不过即使被否定,他依然觉得她跟她太像了,他又回头看她的背影,和记忆里的重叠,像又不像,动态没有她坐在那里的静态像。
坐上了吹凉爽的空调风的公交,纪微仔细复盘了一下刚才发生的事情。一个三年没见的,她自己都差不多忘了的暗恋对象奇迹般地出现在自己眼前,再经历了青春期的巨大改变后,还连名带姓准确的认出了自己?
而且这个人明明已经消失在她生命里,她居然也在第一时间就认出了他?
纪微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后脑勺自来卷的头发,想着想着就被别的事情吸引了注意——这个她熟悉着又陌生的城市一隅,她一直在江对面长大,新的大学不仅在江这边,而且离江远,这个地方她来次数屈指可数,连最近的一次都好像远在小学时期,那时候这边修路,整条整条街被挖得七零八落,并不曾看见过这里的全貌,她坐在公交上走马观花般看着这些陌生的商店楼房,打发一下她要慢慢度过的二十八站路。
程树的爸爸程远山送他来的学校。
程远山去车上抱着床被子下来的时候儿子已经不见了踪影,这儿人多眼杂,他找了半天才看到自己儿子,不料看到自己儿子在跟个漂亮小姑娘说话,他等那姑娘走了才走过去抽出手来搭上了程树的肩膀:“你让你老爸找死了,你就在这大树底下跟女孩子讲话?这是谁呀?老同学?”
程树沮丧的摆摆头:“她说她不是。”
程远山不免讥笑一声:“喝哟,你还认错了人家。”说完脑门上的一滴汗流到了嘴角,他不耐烦的把怀里的被子,手里提的床垫塞到程树怀里:“我可热死了,我大老远来给你当苦力,你妈就聪明绝顶地躲在家里吹空调吃西瓜,一会儿我们爷俩去新谷广场吃哈根达斯,要那个新出的那个大的碗装的,你掏钱啊。”
“您可真会宰我。”
程树抱着被子往寝室走,脑子里还在想那个女生,他也不是认死理的人,可即便得到了否定的答案,他依然觉得她可能就是纪伶澜,否则为什么不仅长得像,连年龄也是一样的,那有这么巧的事?
可是等过了几个小时后,他跟程远山坐在哈根达斯店里,他那个坚固的怀疑就土崩瓦解了,因为以同样的道理反推:那有那么巧的事?每次度过一个新的阶段,就可以重新遇见她?这不是下围棋,黑子之后一定就是白子。
他的心情跟这快要落山的太阳一样沮丧。
本来已经很久没有想到她——
太阳落山后没多久,纪微终于提着她的行李翻过大半个城市到达了寝室,从外面走进来的时候整栋楼都亮着灯,楼下也热闹得很,来来往往,年轻而朝气的面孔。
纪微并不觉得自己也和她们一样,有着勃勃的生机,她觉得自己像死水,平静地走到自己位于三楼的寝室,打开门,准备迎接那个被挑剩下的床位。
随着浅黄色的木门消失而涌入的三张陌生的面孔,每一都带着好奇和探索。
“你是纪微吧?”
纪微笑着招手:“大家好,我是纪微,建筑学一班的。”然后走到靠洗手间空着的床位
坐在床上的女孩子爬下来,从桌上拿起一块块红色包装的巧克力递给她:“你好你好,我们还一直在说你怎么还没来呢。”
纪微双手接过巧克力:“谢谢。我回家拿行李去了。”
“你爸妈没来送你吗?”站在下面的一个女孩子带着真心发出的疑惑问到。
“没有。”一边说一边从包里掏出已经准备好的三袋真空包装的卤味,走到三位室友面前一一递过。
低着头玩电脑的女孩子接过纪微的礼物后立马从抽屉掏了一大把糖果:“我没想到给大家带礼物,就这样散着给你们,不要介意啊。”
纪微捧过来:“没事没事,这么多,谢谢你。”
站着的女孩子也从架子上拿了东西放到纪微桌上。
她扫了一眼,是一把春光的椰子糖和两袋南国的椰子粉。
“我叫吴楚然,海南三亚人。”
“我叫黄思佳,本地人。”
“我叫刘梦,上海人。”
“我叫纪微,也是本地人。”
一番自我介绍下来寝室就陷入了死寂,这正合纪微的心意,她赶紧擦拭床板,铺好床单,收拾出包里的东西。
弄完这些已经是八点半,纪微来的时候看到出了这寝室附近的东门就有个大一点的超市,她准备去买一点没有带来的日用品。
走到门口,黄思佳突然抬起头问她:“你是要去买东西吗?”
纪微答应。黄思佳便立马拿了桌上的小包:“那我们一起去的,我发现我的牙膏没带。”
“好,刘梦和吴楚然同学要一起去吗。”
吴楚然摆摆手:“我前几天就来了,东西都准备齐了,就不去了。”
刘梦也摇头:“我也是,你们去吧。”
说是只差一个牙膏的黄思佳,最后买了超市大号购物袋乘三的东西,结完帐纪微帮她提了一个,她拉着纪微的袋子:“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纪微没松手:“正好四个袋子,一个人两个。”
“这怎么好麻烦你,我自己也能提。”
纪微看了看她手里水果饮料满满当当的袋子还是没松手:“等下次你帮我提提东西。”
黄思佳笑着说好边从自己购物袋里掏出两个德芙的巧克力准备塞到纪微袋子里,纪微准备躲开,哪知黄思佳眼疾手快一下便塞进去了:“拿着吧,不然我也一直塞。”
纪微看她笑得开心自己也笑了,也就不推脱了提着袋子往前走。
走到进了学校,黄思佳突然伸着头看路灯下走在前面的一个男孩子,看了好一会,突然一惊,大声叫道:“程树!”
那个男孩子回过来,纪微也被愕住,停住了脚步。
“我靠,真的是你!你这个大神怎么跑这儿来了?我还以为你正参加清华大学的入学典礼呢!”
她的声音里充满着喜悦欢腾,但她这话明显是挫到程树的痛处,程树耳根子一红但仍是笑着说:“既然我是大神,清华请不起我呗。”
黄思佳哈哈大笑两声:“你看,咱们是不是太有缘份了,你不如重新考虑一下我之前的提议。”
黄思佳说话的空隙,程树的目光穿过她的肩膀看见了后面静、动两难的纪微,他的眼睛忽地微微睁大,笑意也收敛了。黄思佳说完话注意到他的异常,顺着他的目光看见还站在后面有些局促的纪微。
“你们也认识啊?”
她这一话问出来,空气突然安静了几秒,她左右摆头的站在中间,两个人倒都没有回答她的意向。
“你们是失散多年的兄妹?”
纪微连忙解释:“不是不是,之前见过而已。”
这个回答,在纪微看来简直是绝妙。
只是见过而已。
纵横他们还在一个初中的时候,除了上过一个乒乓球兴趣班的,打饭排队时站在一起的露水之交,他们真的再也没有其它的关系。
若要真的细数一点什么出来,大概只有那么一次,她还不容易破天荒考了年级前100,坐到了三号考场的尾巴,碰到了坐在三号考场最前面的他,她那时已经暗恋他两个月了,仔细看了考场座位表后满怀期待的坐在自己最后排的位置等,结果看见他一脸黑线的走进来。
很后来她才打听到,那是他考砸了的一次,跌了五十名,从第一考场跌到第三考场,考试之前还被老师拉去谈话,怎么会不垂头丧气呢?
直到考完最后一门出了考场,他才神神叨叨地在下楼梯的时候跟在纪微后面突如其来的问了一句:“你数学最后一个选择题选的什么?”
纪微连倒数第二题都不太能做得出来,何况最后一个:“我……我蒙的B”
说完她下到二楼碰到五考场的自己的朋友,那个朋友热情地叫她,她便逮着救命稻草般得跑了过去,那个朋友看见后面的程树,知道她肚子里那一点点的小心思,十来岁的小孩人来疯,一点风吹草动就如同平地惊雷,于是唯恐谁不知道般的还在那里挤眉弄眼,搞得纪微羞愧难当,拉着她赶紧走掉了。
再这之后,就没有然后了。
她也没有听见程树最后那一句:“你也选的B啊,我也选的是B,我验算了好几遍,应该就是选B。”
选对了最后一道选择题有什么用呢?她做错了简单得不行的第二,三,五,六整整四道选择题,低着头在教室被老师打了手板,同时考砸的还有物理,这一下她就被打回了属于她的第五考场,从此以后的初中生涯,她再也没上到过三楼的一到四号考场。
想来竟然为这段无疾而终的暗恋有些怅然。
但是这么一点微弱的感情如小船般早就被掀翻在了后来几年的骇浪里。
程树灵光一闪表示赞同的点了点头:“今天不小心认错了人,不好意思啊同学,我叫程树,建筑学一班的,你呢?”
“我叫纪微,也是建筑学一班。”
“我的天哪!程树,我们一个班的!你说说你说说,这缘分,你快回去好好考虑一下我们之间的事情!真的太妙了。”
程树居然也开心了起来,但好像并不是为了黄思佳:“你也姓纪?纪晓岚的纪?”
纪微心虚的点点头,摇了摇手里的袋子:“时间不早了,我们要回去了。”
“OKOK,明天一起吃饭啊,程树,这回你躲不掉我了哈。”黄思佳拍了拍程树的背,故意露出做作的邪魅一笑。
程树招了招手:“拜拜,明天见。”说完还特意看了一眼纪微,纪微路过他身边的时候特意偏了点脸,好让头发盖住一点。
等到晚上洗漱完坐到了床上去,发现纪微的床正好和黄思佳一边,纪微当然不会头朝厕所,黄思佳偏偏又头朝这边,一来二去她们说得头挨头。
“你是哪个高中的?”黄思佳问道。
“市十四中。”
黄思佳并不常听到这个学校,哦了一声便没接话。
外地来的两位室友来得早,床帘已经安上了,黄思佳又忍不住问了一句:“那你是哪个初中的?”
“市九初。”
“市九初啊,我们高中好几个都是市九初的,我想想啊。”
她真闭着眼睛想了一会儿,突然就想到说:“诶,程树好像就是,对,是的,他就是。”
黄思佳这样一说便好像又想到什么似的坐了起来:“诶,我今天听程树说他今天把你认成谁了,你们本来就是一个初中的,他是不是没认错啊?你认识她吗?”
纪微有些困意了,眯着眼睛回答她:“应该认识吧,但是只是初中校友而已,早就不记得了。”
黄思佳又哦了一声重新躺下了。心中充斥着求而不得的失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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