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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1

我算是个胆小鬼,常为许多事而战战兢兢。小学三年级之前不敢夜里一个人上厕所,柜子有一丁点儿缝隙我都害怕。门才微微打开,我就会想象那背后有张人脸正注视着这边,因此不把门关得严严实实我就无法安心。我知道幽灵是否存在尚无定论,可就是怕得不得了。

直到最近,我才发现,我可能比其他孩子都要胆小。

春假的一个星期天,我和几个朋友一起骑着自行车去学校旁边的超市买东西。我们是去买一种叫“吓人巧克力”的零食。这种零食的包装袋里附有贴纸,收集贴纸在男孩们之间很流行。我们专程骑自行车过去是有原因的。这种商品很热门,刚上架就会被孩子们一抢而空,在一般的商店里很难买到。

我有个名叫道雄的朋友,他的妈妈在学校附近的超市上班,说星期天十点左右吓人巧克力会上架。我们听到这个消息后,就决定一起去超市。最后,我们痛痛快快地将吓人巧克力全部买下。

“谢谢阿姨!”一个朋友对在超市上班的道雄妈妈说道,声音听起来亲切无比。

道雄妈妈身穿超市的制服,对着他笑了笑,然后看向我。“你好啊,正雄。”

我心里想着应该向她道谢,可是话怎么都说不出口。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些害羞,也有些害怕。

我没法儿和不太亲近的人好好说话。我认为这是因为我认生。在从未交谈过的人面前,我甚至没法儿直视对方的眼睛。所以,我在道雄妈妈面前低下了头。

走出超市,我们骑上了自行车。这是我们最常用的交通工具。妈妈曾说,我们骑着自行车排成长队的样子就像飞车党一样。

我骑着自行车,想着没和道雄妈妈打招呼的事,心中后悔不已。朋友真诚地道了谢,我却什么也没说,她一定觉得我是个没礼貌的孩子吧。

我们来到公园,打开零食,寻找里面的贴纸。这些贴纸叫“吓人贴纸”,有很多种类。在商店里购买时因为有包装袋,看不到里面是哪一种。因此,吓人巧克力有和赌博一样的乐趣。

“太好了!”一个朋友叫嚷着从袋子中取出贴纸,高高举起。贴纸在阳光下反射出七彩的光,是非常难拿到的珍贵品种。

朋友们纷纷把巧克力扔进了垃圾桶。大家只是为了得到附赠的贴纸才买这种零食,并不会吃与贴纸一起放在袋子里的巧克力,一股脑儿扔掉了。

我效仿他们,也这样做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时我才意识到,我比大家都胆小。

朋友们无论跟谁都能自如地交谈,和陌生人也能打招呼,举手投足都显得无所畏惧,还能吃的零食也会毫不犹豫地扔进垃圾桶。我和他们做了一样的事,可每当此时都很害怕。扔掉食物在我看来是非常不好的行为,大家却都视为理所当然。害怕的只有我一个人而已。

可是,如果大家知道了我因为这点儿小事就战战兢兢,一定会取笑我的,于是我就佯装若无其事的样子。

我就读的小学离城镇中心有点儿远,周围大多是田地。从我家出发,穿过田间小路,走过栽培草莓的塑料大棚,再跨过唯一一条贯通镇子的国道,就抵达学校了,经常会有拖拉机飞溅着泥灰行驶在我上学的路上。

有一个亲戚大婶住在离我家稍远些的地方,她曾在开车载我时说:“这一带真是乡下啊。”在听到她这样说之前,我从没觉得我住的地方是乡下。我很意外,还感到有些受伤。在我们班,乡下这个词基本上是用来取笑别人的。

那是春假结束后、开学第一天的早上,我和道雄一起去上学。这个冬天异常寒冷,冻得人手脚发僵。进入四月后,天气暖和了不少,但早上还是很冷。我们俩打着寒战,走在去学校的路上。整个春假里我都没有背过书包,因此时隔许久又背上它,带给我一种似怀念又似厌烦的心情。

“听说新来的班主任是个刚上任的新手。”道雄说道。

我所在的小学只有两百个学生。新学年到来,我和道雄升到了五年级,但因为不会换班,我们今年也还是同班同学。[1]

“那他还很年轻喽?”

听到我这样问,道雄歪了歪头。“听说刚大学毕业。”

就算道雄这样说,我们也根本不知道所谓的大学究竟是什么,连想象都很困难。

道雄和我从上幼儿园起就是朋友,我们经常会聊关于塑胶模型的话题。

“果然,不等颜料干了再涂第二遍,漂亮的颜色就出不来啊。”这是他的口头禅。

每当我在家里给塑胶模型上色时,父母都会抱怨颜料的气味太呛。而道雄家很宽敞,所以我经常去他家。用斜口钳将零件取下来之前,要先进行彩喷,否则成品就只是单调的白色塑胶模型。

到了学校,正要把鞋子放进室内鞋箱时,我发现我的鞋箱里放着别人的鞋。

“正雄,错啦。那是四年级学生的鞋箱。”道雄说。

我忘了自己已经升到五年级,还想着把鞋子放进三月之前使用的鞋箱。教室自然也换了。我们上学年所在的四年级教室就在新教室旁边,我差一点儿就闯了进去。虽然这天早上没有弄错,但我担心总有一天会出岔子,心里有些害怕。光是想到低年级的同学指着我哈哈大笑的样子,我就脸色发青。

崭新的教室给人一种疏离的感受。若是有人用过,墙壁就会变得乱糟糟,贴着学生们在美术课上画的画和书法课上写的四字成语。可是,开学第一天的教室太朴素了,只有一面简单的圆钟挂在墙上。

教室焕然一新,桌子也换了新的。刚走进教室时,我迟疑着不知该坐到哪里。仔细观察后,我发现大家都气定神闲地坐在和四年级时一样的座位上,于是我也坐到了原位。每两列桌子并在一起,男生和女生挨着坐。我们总是在新学期之初通过抽签决定座位的顺序。今天是开学第一天,肯定会重新抽签,进行调整。

大家吵吵闹闹的。春假的结束让我有种走到人生尽头的感觉。总的来说,我不喜欢上学,因此心情郁闷。不过时隔这么久,又一次近距离感受大家的喧闹,让我开心了一些。接下来就要开始新生活了,我心中也充满了新学期之初常抱有的那种期待。

班主任羽田老师打开门,第一次走进了这间教室。大家停止吵闹,教室归于平静。同学们匆匆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等候讲台上的老师发话。

羽田老师很年轻,身材瘦高,声音洪亮,散发出不像是新手老师的从容气质。

“大家好,很高兴认识大家。我刚成为老师不久,有很多事还不明白,但是希望今后能与大家相处愉快。”

羽田老师认真地在黑板上写下了他的名字——羽田光则,接着便开始介绍自己。他的爱好是运动和露营。

“上大学的时候,我经常踢足球。”

羽田老师说罢,男生们随即欢呼起来。我也喜欢足球,但不像大家那么痴迷,所以没有仅仅为此就对老师充满尊敬之情。

羽田老师说他常踢足球,这一点一目了然。他的体格、脸型和发型,使他看起来俨然是个足球运动员。

四年级时,大家经常在体育课上踢足球。我虽然有点儿胖,不擅长运动,却也挺喜欢足球。在体育课上练习跳马时,我清楚地知道自己“做不到”;但踢足球时,只要随意追着球跑,做出要踢的样子,就会有种参与其中的感觉。我害怕失败,有时也会希望球不要到我这儿来,但这也比马拉松跑最后一名要好得多。

羽田老师很快就和大家熟悉起来。

一开始他确实给人一种拘谨的印象。可能对他来说,这是第一次担任班主任,他还不知道该怎样对待我们吧。同样地,对我们来说也是如此。

羽田老师的第一堂课是语文课。[2]他先是哗啦哗啦地翻着课本闲聊,之后便开始朗读课文。同学们静静地听课,对他为了活跃气氛而说的笑话几乎没有反应。因此,站在讲台上的羽田老师有时就会不知所措地支支吾吾起来。

拉近我们和羽田老师距离的,是发生在课间的一件事。

见羽田老师在办公室,几个男生就在教室里胡乱地踢起足球,结果把窗玻璃打碎了。大家都以为羽田老师肯定会动怒,那几个男生也做好了心理准备。

然而,羽田老师并没有发脾气。“没有受伤就好。我以前也经常干这种事。”

以后不要在教室里踢足球了——他只是这样简单地提醒道。从此,羽田老师留给男生们的印象就与其他大人不同了:他是一位可以和学生沟通的老师。

羽田老师每周一和周四都会发一次复印材料。那是类似于年级报的东西,内容是老师的想法和班级的现状等。材料最上方写着“五年级时报”几个大字,这就是它的名称。

“这位老师挺认真的。”妈妈读着我带回家的《五年级时报》,这样说道。羽田老师写的评论很有趣,我们全家人轮番阅读。

有一天,老师带着金鱼来到了教室。他把水缸放在教室后面,打算用它来养金鱼。

“为什么是金鱼呢?”道雄看着水缸嘟囔道。

“为什么不是狗或猫呢?”我怔怔地盯着水缸中持续冒出的气泡。比起金鱼来,肯定是猫更可爱啦。

“是因为狗和猫太吵了吧?”

“也是,必须得是不会叫的动物才行。”

“食人鱼应该也不错吧?”道雄说着,轻轻一笑。

食人鱼是肉食动物,听说还会袭击人类,似乎很符合男子汉的心理。

我看着在水缸中慢悠悠地摆动尾巴的金鱼,心想要是能当生物代表就好了。生物代表负责照顾金鱼,那是委派给同学们的各项工作中最轻松的。

羽田老师深受大家喜爱。午休时间,男生都会和他一起玩“足球棒球”。

这是一种用棒球的打法来玩足球的游戏,投手投出足球,击球员则将球踢出去。交战双方根据体力和体格分成红白两队,分组时不能让其中一方过于强势。进行足球比赛时,我们也常常分成红白两队。

在足球棒球比赛中,羽田老师显得格外强劲。因此,他所加入的队只得把擅长运动的同学让给另一队。

羽田老师踢出的球飞得很远。他不愧是过去常踢足球的人,技术高超。足球从退到赛场边缘的守门员的头顶越过,变得越来越小,我们男生全都张大了嘴巴,眼睁睁地看着。

当羽田老师担任击球员时,几乎每次都是全垒打。但好在擅长运动的同学被分到了另一队,所以比赛还是会进入白热化。

羽田老师已经完全和班上的男生打成一片了。虽然仍是老师和学生的关系,但他有时会和同样喜欢足球的男生们一起,为喜爱的球员欢呼雀跃。这样的老师简直就像好朋友一样,融入了我们的集体。在历任班主任中,他是第一位让大家感到如此亲近的。

然而,我却几乎没有和羽田老师说过话。我对足球一窍不通,能与人聊的话题只有漫画、游戏和塑胶模型,而这些似乎都无法让我和羽田老师产生交集。

我在班里毫不起眼,恐怕羽田老师连教室里有我这个学生都不知道吧,而且我似乎天生就对老师极度恐惧。

我试着回想前几任班主任,却怎么也想不起他们的脸。毫无记忆。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大概是我从来没能与他们亲近地交谈,所以才没有留下印象吧。

与老师说话时,我总是小心翼翼地选择措辞。我总在想,和老师说话这件事本身会不会就很失礼,所以甚至很少和他们搭话。不知为什么,在我的观念里,只有有事的时候才能主动找老师,否则不能与老师攀谈。

我很羡慕那些能和羽田老师愉快地谈论足球的同学。我也想和羽田老师变得要好,因为他总是笑脸相迎,让大家很开心,仿佛周身笼罩着一圈明亮的光环。如果羽田老师能和我聊聊漫画或游戏,我一定会很高兴。

四月的一天,羽田老师到我家家访。因为能见到口碑很好的羽田老师,妈妈从前一天开始就喜上眉梢了。我有一个在上初中的姐姐,就连她都想见羽田老师。我常常吹嘘羽田老师长得很像某个足球运动员,所以姐姐向妈妈这样请求道:“老师来了以后帮我拍几张照片,好吗?求你了!”

玄关的门铃响起,羽田老师到了。

“欢迎您,老师。”

妈妈和老师在玄关笑容满面地互相寒暄。我见此情景,没来由地害羞起来。妈妈和老师站在一起,感觉好奇怪。

老师被带往客厅。也许是地处乡下的缘故,常有人说我家宽敞。老师也在前往客厅的走廊里说道:“房子真大啊。”不是在夸我,可我还是有点儿高兴。

我将盛了麦茶的茶杯放在托盘上,端到坐在客厅沙发上的老师面前。这是前一天妈妈嘱咐的工作。她是想借此彰显我是个有家教的好孩子吧。

“正雄在学校听话吗?”妈妈问道。

我坐在妈妈身旁,紧张地听他们谈话。我讨厌这样的氛围,很想逃开去看动画片,但自然没有付诸行动的勇气。

“胆子有点儿小,不过学习倒是很努力。”羽田老师回答道。

我很少在上课时举手发言,老师指出了这一点。其实我并不是不知道答案。就算知道,我也不敢举手,我就是这样的性格。我非常害怕引起别人的注意,而且如果自以为知道答案,自信地举起手,结果却回答错误,之前越是信心满满,之后就越是难为情,还会因失败感到丢脸。我在脑海中描绘了各种各样失败的方式,紧张得后背冒出汗来,于是越发不敢举手了。只要一举手,同学们的目光似乎就会一齐落在我身上。我很害怕,觉得大家似乎都在期待目睹我的失败。

“老师,今后请您多多关照正雄。”妈妈恭敬地低头行礼,目送羽田老师。

“那我就此告辞了。”羽田老师坐进停在我家停车场上的黑色汽车,向我挥了挥手。

我很高兴。羽田老师担任班主任已经两周,我还没有与他亲近起来。我们只说过两三句话,还是他在闹哄哄的教室里和大家交谈时顺口对我说的。而老师向我挥手则有另外一种意义,是一种亲密的动作。我望着远去的汽车,为家访顺利结束松了口气。

“老师是个好人,真好啊。”那天吃晚饭时,妈妈对我说。

“哎,我也想看看羽田老师!他是个怎样的人呢?长得帅吗?”姐姐靠近妈妈,追问道。

“很像一个当下颇有人气的艺人呢。”妈妈补上这一句后,姐姐更大声地嚷嚷起来,看上去更不甘心了。

“下次小信的老师也会来家访,到时候你来端茶吧,这样你就能看到老师长什么样了。”

我们是五口之家,除父母之外,我还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弟弟。弟弟小信上小学三年级,比我小两岁。小信与我截然不同,他很活泼,跑步也很快。兄弟之间差别这么大,或许很罕见。小信前几天过生日的时候,向妈妈要的礼物是棒球手套。他的这个选择让讨厌所有运动的我无法理解。

“可小信的老师是女老师啊!”姐姐发出的声音近似于悲鸣。

2

在我们班,每个人都会被分派工作;分派到什么,就被称为“某某代表”。比如,配餐代表要在用餐前站到教室前念出菜谱,接着说“请把手合起来,一起说‘我开始吃啦’”,然后大家才开始用餐。若是体育代表,就要在上课前准备好要用到的垫子和球,然后站在最前面喊口令,带领大家做准备活动。

通常各项工作会在新学期伊始分派好,一直到下个学期之前都不会变更。如果被安排到不喜欢的工作,整个学期就不得不做讨厌的事,所以我们在分派工作时都很认真。

家访结束后那一周的星期四,我们在开班会的时候决定这件事。

“想当报纸代表的同学请举手。”

羽田老师说完,有几个同学举起了手。报纸代表要制作并发行年级报。不同于羽田老师制作的《五年级时报》,这份报纸是从学生的角度来报道的。

我们共分为九组代表,每组由三至四人组成。受欢迎的小组会有很多人举手报名。大家都有所偏好,可又不能让所有人都加入想进的小组,否则不受欢迎的小组就没有人了,班级的运作便会出现各种问题。

“想当生物代表的同学请举手。”

羽田老师话音刚落,有六个人举起了手,我是其中之一。生物代表只用负责喂养金鱼就好了,因此我非常想当选。

如果当了配餐代表或体育代表,就必须站在大家面前,我想避开这一点。凡是要出头露面的事,我都想避开,大家的视线集中在我身上会让我忸怩不安。若我做错什么,马上就会暴露,还会被人嘲笑。我很害怕这一点,所以希望能当上生物代表。

生物代表只需要每天定时给金鱼喂食、每两周清理一次水缸就足够了。这是一项不会引人注目、完全在幕后进行的工作,可以一个人默默地完成。

生物代表有三至四个名额。本来应该是三个,但根据其他小组的人员情况,有可能额外增加一人。

“我不喜欢用猜拳来做决定。大家最晚后天讨论好,决定出由谁当生物代表。当上的同学请告诉我一声。”羽田老师这样说道。

想当生物代表的有我、井上、牛岛、江口、木津和古田,三男三女,共六个人。三个女生总是一起行动,是一个小团体;井上和牛岛则总是在踢足球时一起担任前锋,关系很好。

那天傍晚,我一直担心生物代表人选的事,可是没有人来找我讨论。我以为第二天才会开会决定这件事,于是什么都没做就先回家了。

我和道雄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聊着《龙漫CORO-CORO》。这是每月十五号发售的漫画杂志,很受男生欢迎。《哆啦A梦》《天才少爷》等备受喜爱的漫画都在这本杂志上连载。在我们之间流行的玩具,比如吓人贴纸、迷你四驱车,还有索斯机械兽,也都是我们从这本杂志上知道的。

“正雄,这期的CORO-CORO借我看看,好不好?”道雄走在又窄又长的田埂上,熟练地保持着平衡。我们把《龙漫CORO-CORO》简称为“CORO-CORO”。

上下学的那条路一侧是广阔的田野。放眼望去,远处连绵的山脉就像一道高耸入云的墙。阴天的时候,由于覆盖着浓密的树林,山峦看上去一片黛绿;而在天空蔚蓝的日子,山峦也仿佛被染成了蓝色。那天天气晴朗,群山仿佛蒙上了一层蓝莹莹的滤色镜。田野里灌满了水,不知什么时候会开始种稻。我对此毫无兴趣,甚至不知道插秧的季节,但我很喜欢蓄满了水的田野。它们盈满视野,宛如一面面朝向天空的镜子。

“哎,去年的这个时候,《大长篇哆啦A梦》是不是开始连载了?”

听我这么一问,道雄点了点头。我可能是记忆力变差了,去年的事现在就记不清了。在他表示肯定之前,我真没有把握。《哆啦A梦》一般是一期连载一集,但电影版的《大长篇哆啦A梦》会持续连载好几个月。

“今年还没开始呢……可去年的这个时候,已经开始连载了啊。”我担心今年可能没有电影版《哆啦A梦》。

“今年会不会不连载漫画,直接上映电影呢?”

“会吗……”我嘟囔着,将肩上歪斜的书包调整好。

“啊,你看这个!”道雄站在水渠边缘,看着灌满水的田野。我也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

田野里只有泥和水,但并不浑浊。泥都沉淀在了底部,水则清澈透明。突然,水底有东西微微动了一下。定睛一看,是一只指尖大小的生物,身体是半透明的,所以很难将它与水底的泥区分开。它身上有节,还有小小的脚,看起来像虾。我们称它为恐龙虾。

有一种叫马蹄蟹的生物,与这个不同。[3]我记得曾在语文课本上看到过,马蹄蟹是一种天然纪念物,十分珍贵,而恐龙虾只要仔细在田野里搜寻就能找到。恐龙虾是一种完全不同于天然纪念物的生物,生活中随处可见,准确的身份却不详。我们虽然称之为恐龙虾,但并不知道这是不是它的正式名字。

道雄伸出手,将食指浸入水中,恐龙虾吓得四处逃窜。道雄将指尖戳进了水底,沉淀的柔软淤泥像一股烟似的扬起来,弥漫到透明的水面。

我怔怔地想着,要是能当上生物代表,就提议养一些金鱼之外的生物,恐龙虾就挺不错的。饲养大家都熟知的生物没意思,倒不如恐龙虾这种出人意料的生物来得有趣。

如果把这个想法告诉羽田老师,他会怎么想呢?他会觉得有趣吗?如果会,那我就太高兴了。

次日,我当上了生物代表。

第二节课结束后,羽田老师来找我。我没怎么和他说过话,很紧张。

“正雄,你是生物代表吗?”羽田老师告诉我,早上井上和牛岛已经表明了放弃当生物代表的意愿。

如果坚持要当生物代表,最后或许会被强制编进其他人数不足的小组,而且有可能正好是自己讨厌的小组。他们肯定是预料到了这一点,于是做出判断,认为趁早主动退出、选择其他还有名额的小组更明智。

但这只是我的猜测,不是实际询问后得到的确切答复。井上和牛岛是班级里十分活泼的男生,很少和我说话,所以我不敢去询问他们退出的理由。我们学校没有分班制度,自入学起我就和他们同班,按理说应该可以和他们轻松地交谈才对,但其实不是的,我会很紧张。

总之,想当生物代表的人还剩四个。生物代表本来最多只有三个名额,但因为之前提到可能会额外增加一人,所以我答道:“嗯,我是生物代表。”

老师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说罢,他就离开了教室。

第二天我一到学校,就察觉到了某种微妙的变化。与以往不同,教室里弥漫着一种令人如坐针毡的氛围。起初我以为是错觉,但过了一会儿,便确信这是事实。

教室里有这样诡异的氛围,是因为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我身上。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在看我。我转过头想要确认这一点,只见大家连忙转移了视线,和旁边的同学说起话来。虽然脑后没长眼睛,可是我能感觉到,我转回头后大家又都看向了我,视线中还有一丝轻蔑的意味。

我不安起来。这是怎么了?我切身地感受到了,大家的视线灼热无比,几乎要将我烧焦。我心中十分忐忑,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我向坐在旁边的姓二宫的女生问道:“大家好像很奇怪……发生了什么事吗?”

新学期伊始因座位调整而坐到二宫旁边时,我还有些窃喜,因为她很好相处,就连我这样的男生也很容易与她搭话。她是女生,但每个月都会买CORO-CORO,还会跟我聊漫画。女生里看CORO-CORO的只有她。

“为什么呢……我也不知道。”二宫歪着头说,“正雄是不是做了什么?”

“应该没有啊……”

就在这时,有个女生向二宫招了招手。二宫起身走了过去。

那个女生带着厌恶的表情看着我,在二宫耳边嘀咕了些什么。我在座位上看着她们,隐约觉得有不好的事情在暗中发生了。

“……她说什么了?”二宫回来后,我问道。

“没什么。”她冷淡地应了我一句,结束了对话。

上午的课结束后,正要回办公室的羽田老师走到我的桌子旁。“待会儿来办公室找我。”

看到他一脸严肃,我不禁有些紧张。

我来到办公室,找到羽田老师的工位,就在门附近。桌子上放着老师摊开的课本,不同于学生的,上面有许多用红笔写的批注。书旁边还有卷笔刀、课程表和茶杯之类的东西。

羽田老师看到我进来,皱起了眉头。“老实说,你不是生物代表吧?”

突然听到老师这样说,我心中忐忑起来。然而,因为畏惧老师,我什么都说不出口,只是呆呆地站着,等待他接下来的话。回过神来时,我发现自己双手手指拧在一起,毫无意义地扭动着。

老师说,他从想当生物代表的三个女生那里听说了我做的坏事,因此他把我从生物小组调换到了人数不足的体育小组。

调换小组让我受到了打击,但更让我在意的是,似乎发生了一些误会。我做了什么坏事?我本应向老师问个明白,却没能说出口。老师完全把我当成做了坏事的孩子,丝毫不打算听我辩解,只是对我发怒。

我一句话也没说就离开了办公室,琢磨着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可怎么也想不明白。回到教室之前,我在走廊上碰见了道雄。他耸了耸肩,把在教室听到的流言告诉了我。这时,我才知道自己处于什么样的境况之中。

道雄说,决定生物代表人选的讨论在我毫不知情的时候举行了。我没有参加,所以被大家认定“没有资格当生物代表”。那五个人经过了长时间讨论,最后两个男生不得不主动退出。

没有参加讨论的我当上了生物代表,大家不接受这件事。即使我是通过额外的名额当上的,可是在那两个退出的男生看来,我的做法完全就是钻空子。

没有人叫我参加讨论,我才误以为我是可以当选的……我想向大家解释,我并非抱有恶意,也不是为了当生物代表而钻了空子。可当我开口想要辩解时,大家都面露厌恶地避开我,装作听不见。

我感觉自己仿佛成了透明人。

道雄说:“正雄你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应该问问大家要不要讨论,然后再回家的。”

我做不到。我不敢跟三个女生搭话,而那两个男生又是班里的中心人物,常常被一群人围着,我难以开口。我要主动和人搭话时,就会不安、恐惧。我只敢与较为亲近的一小部分同学交谈。

我想告诉大家一切都是误会,却没有人听我说,我也不知道该怎样解释。我什么都没能做到。

3

羽田老师的风评很好,班上没有一个同学说他的坏话。他年轻又帅气,仅凭这一点就让其他班的同学羡慕不已,我们也以此为荣。

对于将班级带领得很出色这一点,羽田老师自己似乎也感到非常满意。有一天,教导主任和他站在办公室外的走廊里交谈,被我撞见了。

“羽田老师,孩子们好像很喜欢您呢。”教导主任面带微笑地说道。

羽田老师听了,高兴地点了点头。“啊……这才过了一个月而已。今后还要继续努力才行。”

同学们似乎也都为班主任是羽田老师而感到庆幸。他很有趣,又会踢足球,就像一位值得信赖的船长。他宣布的规矩,我们都能安心遵守。

之前有粗野的孩子不听老师的话,故意绊倒低年级的同学,惹得他们号啕大哭。如今,就连这样的家伙也对羽田老师言听计从。他们用崇拜兄长的眼神看着老师,与他亲近起来。

然而,随着时间流逝,不满开始出现。黄金周[4]结束后,渐渐有人开始否定羽田老师。

事情发生在数学课上。羽田老师在黑板上写了一串数字,画了许多图表,认真地教授知识。虽然如此,大家还是讨厌学习。终于,下课铃声响起,同学们的脸色倏地明朗起来。

但是,羽田老师没有停下来。

“大家没有认真听讲,所以我打算过一会儿再下课。现在我在讲的内容非常重要。”

大家对此感到不满。听到教室里到处传来埋怨的声音,羽田老师似乎觉得十分意外,面露惊讶之色。

还有一次,羽田老师让我们朗读语文课文,不是齐声朗读,而是按照座位顺序轮流站起来,每人读一段。快轮到我的时候,我不安起来,祈祷自己要读的段落尽量简短。

当我们读到宫泽贤治[5]创作的故事时,一个女生扭头与后面的同学聊天。羽田老师发现后,突然大吼道:“认真听讲!”

他的声音大得仿佛在教室里投下了一颗炸弹。正在朗读的同学被吓得噤了声,教室里顿时一片死寂。

没过一会儿,被训斥的女生哭了起来。下课后,大家都说羽田老师太过分了。

还有一次,羽田老师临时让大家做测验,不仅如此,听说他当天晚上还往成绩差的同学家里打了电话。大家对此议论纷纷。

“如果不这么做,大家不是都不学习吗?老师是为了你们好才这么做的。”羽田老师在课堂上这样说道,仿佛在叹息我们为什么都不理解他。

羽田老师在同学们之间的风评渐渐跌落。

自从分派工作那件事以来,我就变得不想上学了。早晨去学校前,双脚就会变得沉重,必须拖着两条腿才能走路。到了学校,也没人愿意和我说话——话倒是会和我说,只是态度非常冷漠。

我没能向大家解释那件事是个误会。我只和道雄说过,却无法向每个人一一说明。大家似乎也不想听我辩解,当我主动与他们说话时,每个人好像都想尽快结束对话。拒绝的意味倒不是很明显,只是我能从大家的眼神或动作中感受到。

只要我一开口,大家立刻就将视线移开,并岔开话题。这样一来,我不禁悲伤起来,只好闭上嘴,再也不说话。所有的事都让我不安,我很想从教室逃离,但这样反而会造成更大的问题,我很害怕。这不是严重到能称得上欺凌的事,而只是天阴这种程度的事。万一老师在开班会时就这件事征求大家的想法,我不但会感到丢脸,还会觉得自己仿佛是受到了欺凌的人。我只能若无其事地与大家相处。

道雄注意到了我的处境,可他仍然同以前一样对待我。

我觉得羽田老师是讨厌我的。他一看见我就面露不悦,说话的时候虽然带着微笑,可是一闭上嘴,就立刻变得面无表情。那变化只在一瞬间,我起初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可时间一长,每当我躺在被窝里就要睡着时,老师的那种模样就会浮现在脑海中,吓得我全身直冒冷汗。羽田老师看着我时的笑容,的确和看其他人时是不同的。

大扫除时、上课时,我总能感受到羽田老师的视线。待我看向他时,他就会马上移开视线,对着其他人微笑。

我在分派工作的时候做了坏事,这个误会依旧如故。因此,羽田老师大概是把我当作问题学生了。我既不像别人那样活泼,也不擅长运动。我甚至没有与他亲切地交谈过,所以他也不知道我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那件事是个意外,我没有恶意,真实的我不会做任何坏事——我想这样为自己辩解,我希望老师能相信我。

可是,一到老师面前,我就紧张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起初,真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比如,羽田老师在开班会时给大家分发年级报,可是少了一份,于是他拿起我的那份,递给了没拿到的那位同学。

“正雄,你去借别人的复印一份吧。”他说。

当时周围十分喧闹,谁都没有注意到羽田老师的话,我一时也不觉得奇怪。可是,老师为什么偏偏拿走了我的那份?后来我想,这其中一定有原因。

在其他事上也是这样。

在我们班,座位被分成六个组,每组各自负责配餐的准备工作,打扫卫生时也要分工合作。

打扫卫生时,我发觉老师不知为什么总是盯着我。别人偷懒或者玩耍都不会被提醒,只有我总是引起他的注意。

“正雄,那里不是还有垃圾吗?好好打扫!”他说。

我被训斥的次数越来越多。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是错觉吗?可时间一长,我越发确信一切并非错觉。

我很不安。虽然羽田老师没有大声训斥我,可我还是害怕得不得了。他好像总在等我做错事,只要我稍微做错什么,他就会警告我。

每次被老师训斥,我都感觉大家在笑我。我羞愧难当,于是低下了头。

羽田老师把我出丑的事当作笑话与大家分享。上课前或者开班会时,他也会提到我。有时他还会夸大其词,加入一点儿逗趣的元素讲给大家听,比如我被水桶绊倒在地啦,上体育课时被球砸到而露出奇怪的表情啦。教室里欢声笑语,气氛活跃。我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地忍受着这份羞辱。

不可思议的是,因为这些,大家原本对羽田老师的不满都消失了。老师每天净说我出丑的事,以至于就算训斥其他人,他们也不会认为自己比我更差劲。

不论谁犯错,老师都会训斥我。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可是,老师是不会做错事的。这里所说的“老师”不只是羽田老师,而是所有被称作“老师”的大人。老师总是对的,犯错的总是学生——我们孩子对此深信不疑。

有犯错的人,也有指出错误的人,“学生”和“老师”就是分别为这两种人而造的词。因此,“老师”绝对不会是犯错的人。

“正雄,待会儿来一下办公室。我有事想问你。”一天下课后,羽田老师这样对我说。

前一天,有个低年级学生向自己的班主任告状,因为他被我们班一个姓秋永的男生用石子砸到了。秋永体格魁梧,举止粗暴,我与他相处不来。

在办公室里,羽田老师问我:“我听说秋永向低年级的同学扔石子,是真的吗?”

我很害怕羽田老师,因此他对我说话时,我紧张得浑身僵硬。但面对老师提出的问题,我还是想要尽量如实回答。“是的……”

老师皱起了眉头。“正雄,秋永那样做,你就默默看着,没有阻止吗?”

接下来,就因为袖手旁观这件事,我被斥责了很久。羽田老师说,在欺凌发生时,视若无睹本身也是一种与欺凌无异的卑鄙行为,而我的表现正是如此。我感到很抱歉,几乎要哭出来。老师让我在他面前罚站,好长时间里我连脸上渗出的汗水都不能擦掉。老师语调并不激烈,只是沉稳地提醒我,然而他看我的眼神中有一种观察动物般的冷静,让我不寒而栗。

“又被训了?”道雄看到返回教室的我,问道。

知道秋永这一行为的不止我一个,他本人也只是被老师简单提醒了一下而已。这件事我后来才知道。

羽田老师把拖堂也归咎于我。

“因为正雄打了哈欠,我们再讲十分钟。”

布置作业时也会提到我。

“正雄上次没做算术题,所以今天的作业也是算术题。”

没有人对老师感到不满,大家都认为自己被逼着学习全是我的错。要是我没打哈欠,或者认真写了作业,他们就不用这样了。虽然没对我明说,但是我知道大家都是这么想的。

每当这时,我都非常迷茫。拖累了大家,我感到很抱歉,也担心会因此被讨厌。我主动与人说话时,大家都是适度地与我寒暄。我知道那都是客套罢了,我甚至会想,他们会不会为此觉得困扰呢?因此,我渐渐很少与朋友们说话了。我在班上完全被隔离了,就像田野中的水和泥。虽然身处充满欢声笑语的教室,我却只是守在自己的座位上一动不动,和大家毫无交集。这种时候,四周的视线就如同细针一样贯穿我的全身。我简直要待不下去了,我总是想,我是不是不应该在教室里。

为了不被羽田老师训斥,我拼命地写作业,忍着不打哈欠,在他面前正襟危坐,表现得安静乖巧。我总是战战兢兢,心想只要不犯错,就不会惹怒他。我也不想被大家讨厌。

可还是行不通。就算我写了作业,羽田老师也会挑各种毛病来训斥我,比如字不工整、答案不正确。

有一次,老师布置了算术题,看了我的答案后,便皱起了眉头。那天的作业是我一回家就埋首写了很长时间才完成的,还检查了好几遍,因此自信满满。可是,老师的表情又让我陷入了不安。

“正雄,这道题是别人帮你写的吧?还是你看了答案?”

“是我自己写的。”我辩解道。

然而,羽田老师不相信我。他以我撒了谎为由,给大家布置了很多作业。

“正雄又害得我们要写作业。”

大家议论纷纷。有人觉得这是老师开的玩笑而笑了起来,有人却真的生气了。

我感到很抱歉,想要从大家面前消失。

我第一次见到他,是在上完体育课后。

我被分到了体育小组,所以必须站在大家前面做准备活动。不知为什么,一走到前面,我就总是满面通红。我没有照镜子,不过能感觉到自己血液上涌。虽然这么说很难为情,不过,我的确是一个害羞的人吧?我讨厌被人看到我满面通红的样子,讨厌总是在体育课上站到最前面。

那天要跑马拉松。我们必须绕着操场跑十五圈,羽田老师则拿着计时器给我们计时。

我跑得很慢,落在了最后。我没有任何擅长的运动,尤其讨厌跑步,因为我总是最后一名。大家都已经抵达终点了,只有我一个人不得不继续跑,这是一件很丢脸的事。我明白别人并没有那么留意我,可还是会感到视线集中在我身上,感到大家在嘲笑我的迟钝。我快要哭了。

因为是绕着操场跑,跑得快的同学超过我好几圈后,还会再次追上我。每次被超过时我都会想,我跑得这么慢,是不是会影响别人呢?

事情就发生在班里跑得最快的桥本试图超过我的时候。

桥本人缘很好。大家都期待他跑出当天的最好成绩,因此在他开跑前就为他揉肩打气。他看上去也为此紧张不已。

就在想超过我时,桥本摔倒了,于是最好成绩也没有了。

马拉松结束后,大家都筋疲力尽地坐在地上时,桥本为摔倒一事这样辩解道:“我是被正雄绊倒的。”

这并不是事实,桥本在撒谎。可是,我什么都说不出口。大家都喜欢桥本,老师也感到可惜,似乎在说要是没有我就好了,那样桥本就能跑出好成绩了。

谁也没有当面指责我。大家只是沉默良久,也有人对桥本表示可惜。但当时的气氛却在说,所有的错都在我。

我不知所措,头脑一片混沌,也无法开口。大家的视线让我感到十分恐惧。不知为什么,我感觉自己做了一件天大的坏事。

上完体育课,大家都和好朋友有说有笑地结伴回教室。要是在平时,我都是和道雄边走边聊漫画和动画片的,可是那天他和别人一起走了。我无法加入他们的对话,只好拉开一段距离,走在大家的后面。

因为是下课时间,孩子们向宽阔的操场飞奔而来。低年级的同学都冲向滑梯和秋千。天很蓝、很高,明媚的阳光照着我,在操场的地面上投下了影子。

就在那时,我看见了。

在操场边上,有一个青色的男孩。他个子矮小,孤独地站在那里。他并不是穿着青色的衣服,而是脸色呈青色。我们之间有些距离,我看不清他的表情。男孩的身影在明朗的小学校园里显得格格不入,仿佛有人用剪刀把他所在之处的风景剪了一个洞。我被吸引了,实在无法将他当作风景一般忽略。

我停下脚步,再次定睛凝视,男孩却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踪影。

可能是我看错了吧……我这样想着,返回了令我如坐针毡的教室。

后来我才知道,那并非我的错觉。

注释

[1]日本的中小学大多在三月末结束一个学年,四月初开学即为新学年。学校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重新分班,大多数情况下小学每两年一次,中学每年一次。

[2]日本小学实行“班级担任制”,班主任教授所有科目,与从初中起实行的“学科担任制”相对应。

[3]恐龙虾与马蹄蟹的日语名称相似,分别为“カブトエビ”(KABUTOEBI)和“カブトガニ”(KABUTOGANI),故正雄有此联想。

[4]日本4月末到5月初因数个节日相邻形成的连续休假日,一般有7到10天。

[5]日本著名童话作家、诗人,代表作有《银河铁道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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