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经过这十几年的时间，叶世安对于自己这位老师的性情已经有了些许了解，但如此直接的开门见山还是让他感到了有些意外。
不过这位少宗殿下也并没有感到惊慌，而是依旧一脸平静地开口回答道：“学生做了一些可能在老师眼中是错误的事情，所以特意来这里把事情和老师讲清楚，以免日后产生更大的误会。”
“这一点你就错了，我从来不认为你做的那些事情是错误的”
眼前这个老人说的这一句话出乎了叶世安的意料，一下子就打乱了他事先计划好的语言步骤，让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教宗毕竟活了这么多年，自然是拥有着常人难以比拟的智慧，所以他一下就看透了自己这个徒弟的心思，当下便开口说道：
“这个世界上的规矩从来不会因为一个人的意愿而发生改变，能决定这个世界走向的也永远不会只是一个人的，而是一个有着相同利益的群体”
“从个人的角度来看，我很欣赏你的做法，我也认为你做的都是正确的，但你既然已经这么做了，就应该知道这件事情不是为师我一个人能够决定的，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所有的人都会在利益或是自己的追求面前坚守底线，至少这座京都城里面的人基本都不会”
叶世安闻言苦笑了一声，看着自家老师那双深邃如同万里汪洋一般的眼眸，说道：“您还是一如既往的直接，这个所谓的现实听起来也还是这么残酷，还是那么………让人感到厌恶。”
“厌恶归厌恶，在没有得证真正的大自在之前，哪怕是圣境，人力也总归是有穷尽的，所以我们哪怕再厌恶，也只能做一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
“我不希望你去理解那些事情其中的含义，但作为老师，我有义务教会你这些道理，让你能够更好地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下去”
教宗说话的声音听起来依旧很平静，但叶世安却从中听出了浓浓的疲惫与不满，其中既有对自己的不满，也有对现状的不满，甚至还有着对于整个世界的不满。
在天下诸多圣境强者之中，这位国教第四任教宗大人是表面上看上去最苍老的一个，即便是昆仑山巅那位已经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老人，在外表上也没有这位教宗大人那样老迈。
世人都知道，国教当代教宗邢正道的修行天赋并没有像自己的徒弟那样超凡脱俗，在和这位教宗大人同期进入国教的人当中，他显得平平无奇，没有任何突出的地方。
但最后真正走到了最后，并成为国教教宗的，却正是这样一个在修行天赋上面感觉平平无奇的人。
从平凡到伟大，这位教宗大人这千年来的人生可以说是充分诠释了这句话，他的事例也激励了无数天赋平平的学子，让他们始终都没有放弃过努力。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这位国教第四任教宗的威望在天下数百万国教信徒之中，要比自己的老师，也就是上一任的教宗大人要高得多。
而他手中掌握着的权柄也是极大，几乎可以堪比国教的那位初代教宗，在如今的整个国教之中可以说是至高无上。
所以有很多人认为，教宗大人是因为踏入圣境的时间过迟，身体方面有些衰退，这么多年来又操持了过多教务而导致了身心疲惫，从而引发了过早的衰老。
因此有许多的国教神官在每隔一段时间之后，都会自发地献上无数用来补充气血和精力的药物，希望能为他们的教宗大人献上一份力量。
但叶世安却很明白，自己的老师看起来如此苍老，不是因为操持教务过多，更不是因为什么封圣的时间太晚这种无稽之谈。
这位教宗大人之所以会看起来垂垂老矣，只是因为自己心中对于现状乃至于整个世界的不满和无力去改变这一切的苦涩。
叶世安很清楚，自己的这位老师其实是一个眼里揉不得任何沙子的人，所以他并不热爱这个到处都充满了虚假的世界，尽管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在爱戴着他。
据说在无尽岁月之中，曾经有一位据说得证了大自在的大修行者在离开之前曾留下过这么一句话：
“人类的力量，往往来源于自己的心灵”
叶世安曾经觉得这句话太过于虚无缥缈，但当他察觉到自己老师的现状之后，便发现这句话说得还是很有道理的。
当一个人的心灵已经老了，倦了，那么哪怕是拥有着再强大的力量，也无法改变这个人的衰老，就比如说自己的老师，也就是眼前这位已经满头白发的教宗大人。
“老师，一个人的力量或许无法改变这个世界，但总有一天会有那么一个集体，站出来纠正这个世界上那些错误的秩序”
或许是为了证明自己曾经的一些观点，又或者是为了自己的老师不那么悲观，叶世安就如同神使鬼差般地说出了这句话，而在说完之后连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这种听起来有些莫名其妙，甚至还带着几分中二之气的话居然是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的，这似乎有点不符合自己的人设啊！
教宗在听到这话之后，也用一种略带诧异的目光看了自己的徒弟一眼，不过他也没有询问什么，因为这么多年来他也早就习惯了那些从自家徒儿口中莫名蹦出的新奇词语。
所以他只是十分淡然地开口说道：“或许你说的是对的，但眼下你需要为了之前所做的事情付出你应该付出的代价。”
叶世安闻言苦笑了一声，开口说道：“老师，我并没有对那个小道士造成任何影响，我只不过是帮了他一把而已，只是这样就要为此付出代价吗？”
“你把破阵子送给了他，还顺带了一本稷下学宫的养气之法，这并不符合他来到京都城里应该走的那条路”
“由于某些原因，我们不能过多干涉他的成长，但你的行为却会让他原定好的成长路线偏离那条固定的轨迹，也会让未来的那件事情产生某些不必要的波折”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我必须要让你受到相应的惩罚，就当是给那些人一个交代”
教宗缓缓站了起来，一边给窗边的那盆绿色盆栽浇水，一边对身旁看起来有些无奈的叶世安开口说道：
“王老实的确不像他表面看起来那么老实，因此他将不会再担任天行院的副院长，但由于某些特殊的原因，他的事情不能对外公开，所以为了打消下面那些人的质疑，我这里有一件事情要你去做”
“如果你能办得漂亮一些的话，应该就能将这次事情引起的波澜给压下去了”
“波澜吗？”
叶世安轻笑了一声，略带骄傲地开口说道：“老师，那些人根本掀不起任何风浪，否则这些年来也不会一直只是暗地里的小打小闹，他们改变不了一切，所以又何必去在乎那些所谓波澜呢？”
“这是一件任务，同时也是对你的考验和惩罚，那些信众和神官们对于罢免王老实副院长之位的质疑不过是一个由头，无论这些波澜有和没有，你都必须去做这件事情”
教宗大人很少在自己徒儿面前表露出如此坚定的态度，但他这一次说话的语气听起来却是那么不容拒绝。
“我明白了”
叶世安点了点头，然后再犹豫了片刻之后，他还是硬着头皮开口问道：“只是老师，如果你们的目的最终达成了，那个小道士会是怎样的一个结果呢？”
“那就要看他的造化了，也许他从此能够像正常人一样活着，也许他会就此消失，又或许他能够取得常人无法取得的成就”
“这一切，皆有可能”
教宗大人那张苍老的脸庞上浮现出了一抹笑意，看起来显得格外高深莫测，和教宗本身应该具有的气质异常符合。
“………”
这话听起来好神棍啊！这真的是从自己这个一贯平静谨慎的老师嘴里说出来的话吗？
叶世安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但并没有继续纠缠这个问题，因为这位少宗殿下很了解自己的这个老师，他从来不会向自己隐瞒自己应该知道的事情。
或许对于目前的自己来说，关于那个小道士身上的事情，的确还是不要知道的太多为好，毕竟有时候知道的越少，就越安全。
“看来只能希望这个小道士日后的运气能够好点吧，毕竟天底下像他那样的人不多了，能活一个都是好的”
叶世安心里叹了一口气，然后又开口说道：“关于之前所说的那一件任务，还请老师示下。”
“前几日大雷音寺的如来给我传来了一封信，说是有叛徒来到了这京都城附近，希望我能够派些人助他们一臂之力”
“想必你前几日，应该也收到相关的消息了吧？”
教宗轻轻拨弄了一下盆栽上仅有的那几片绿叶，说话的语气听起来不紧不慢，似乎那堂堂大雷音寺如来的传讯并不是一件大事一样。
“前几日有一个叫秋月的小和尚以天秀那个花和尚的名义来京都城里找过我，也是为了这点事情”
叶世安点了点头，说道：“难不成老师已经有那个所谓大雷音寺叛徒的消息了吗？”
“暂时没有，不过可以确定的是那个所谓的叛徒已经不在京都城附近了，而且他也并不只是孤身一人”
老人缓缓摇了摇头，在摆弄好盆栽之后重新坐回了那张看起来颇为尊贵神圣的黑木椅上。
“我记得你和那位天秀佛子之间交情不浅，那这一次就当是你的历练任务了，帮大雷音寺解决了这件事情之后你再回京都城”
教宗将任务的内容很平淡地告诉了叶世安，然后他便从袖口处掏出了一卷之前还没有看完的古朴书籍，开始耐心阅读了起来，周身的气质也随之发生了些许变化。
虽然只是些许细微的变化，但这位教宗原本与天地合为一体的感觉已经荡然无存，反而给人一种非常异样的感觉。
这种感觉就像是，人明明就在眼前，但却又莫名让人觉得他好像是在另外一个世界一样。
“请老师放心，这事我一定会解决妥当的，那学生就先行告退，不打扰老师了”
叶世安敏锐地察觉到了自己老师身上发生的变化，所以当即拱手行了一礼，然后便缓步退出了这座神圣而又庄严的殿堂。
……………
“见过大主教”
以叶世安在国教之中的超然地位，在整个国教之中只有两个人配让他行礼，一个是国教至高无上的教宗大人，也就是他的老师，而另外一个则是国教五大主教之首，那位掌管着枢机院诸多要务，同时也是如今国教之中唯一一个能够在辈份上能够与教宗比肩的大主教舒思平。
只不过让这位少宗殿下没有想到的是，他刚刚给自家的老师行过礼，可刚出门的时候却又碰到了那位舒思平大主教，所以他又毫不犹豫地躬身行了一礼。
舒思平是一个头发花白，脸上早已经布满苍老皱纹的老者，虽然这位大主教在年纪上可能要比教宗小了几岁，但真实的外貌却是还要苍老几分。
所以从表面上看过去，这位垂垂老矣的大主教似乎随时都有可能结束那将近千年的漫长人生，然后归墟。
但整个国教甚至是大半个京都城的人都知道，这位看起来表面十分苍老的老者是一个极具铁血手腕的人物，他在公开场合反驳过那位女帝和教宗大人的意见，还曾经出手救下过一些罪不至死的赵氏皇族老人，甚至在愤怒之余还亲手用鞭子将那位深受女帝信任，但在民间却有着酷吏之称的大理寺卿抽了个遍体鳞伤。
然而即便是做出了诸多忤逆了女帝和教宗的事情，这位随时都有可能归墟的大主教如今依旧还是活得好好的，依旧还是掌握着国教中枢处这个重要机构。
虽然女帝司徒静的执政手腕颇有一套，施行下去的各项法令也很有成效，但在这座京都城里的很多老人看来，这位看似至高无上的皇帝陛下实际上是一个非常无耻的盗贼和屠夫。
她不但盗取了本该属于赵氏皇族的皇位，窃夺了那本该属于赵氏一族的无上荣光，甚至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还让自己的家族，也就是那个如今声势显赫的司徒家族大肆屠杀了无数赵氏皇族的老一辈人物。
如果不是东山上还有一位就连女帝都不愿意太过于得罪的皇族老人以及大离皇城最深处的那个地方就还有威慑力的话，可能曾经威压整个天下的赵氏皇族已经被杀得一个不留了。
女帝当初之所以能够登基，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得到了国教当代教宗的支持，所以那些在暗地里反对这位女帝的人，也同时将主意打到了国教身上。
而他们在国教中选择的那个能够和教宗对抗的人物，便是这位舒思平大主教，这位在辈份上能够和教宗相提并论的老人。
“京都城里不太平，外面也同样很危险，这一次出去的时候要注意安全，有什么事情就通知你老师或是我这把老骨头”
“不要怕使唤我们，趁着我们这些老人还能动一动的时候，能为你们这些后辈多做一些事情，那也能算是最后的贡献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