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时间可以稍稍退后,杨柳不知道自己是否会退缩,而不是此刻站在这里,对着屋里的一切默默不语。
昏黄油灯中的客栈单间里,肃然立着一个黑影,即便在这样一个并不明亮的夜晚,那人依然将全身包裹在巨大的黑色斗篷中,不肯露出一丝一毫。
灯火照地他身影绰绰,半帘青纱帐垂下,越发显地屋内逼仄。
玄机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双眼恨恨地瞪着面前的黑影,苦尽甘来的喜,被这一刻轰然打碎。原本,他该逗着小睿儿等在这里,只候地杨柳来到,便要趁夜远离这是非之城,之后山水迢迢,他们三个爱去哪便去哪,谁也管不到他们。
可是为什么他现在会躺在这里,他甚至懊恼地想不起,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大意地着了眼前这人的道。
“你把小孩子带到哪里去了?”
未料,面前人只静静地看着他,许久,才轻轻叹了口气。“你走吧,这里不适合你。”
玄机挑了挑眉,这黑衣人说话的语气异常熟稔,暗算了他竟像是为他好一般。他不由失笑:“我自在这里等我的美人,要你来破坏好事。该走的是你。”
那人一顿,又一次轻声地叹了口气:“送走你之后,我也会离开了……”
“你这是专程来坏我的好事了!哼,你是什么东西,闲事管地未免太宽!”
黑衣人竟也不怒,倒似怜悯一般,轻声安慰道:“你还是走吧,就算等到她,她也不会喜欢你的。”
玄机一怔,认真打量起面前的人来。
那双漂亮的眼睛微微眯着,也不知他是否认出了黑衣人的身份,只听他漫不经心地说道:“我与她之间的事不需要你管,既然你不要,我自然就不客气了,难不成我找她私奔还要经过你的同意不成?喜欢她的人多了去,我当然要先下手为强啦!”
那人似乎被玄机这不着调的说法气着了,巨大的斗篷竟有些轻微地震动:“你不要坏了她的名声!”
“名声?谁在乎!”
“你不在意,可是她在乎!”
“嗤——”玄机不屑一笑,“我看是你在乎吧!你再了解她,到底你还不是她!说起来,你也许不知道,现在的杨柳可与先前大不一样了,啊,这让我怎么形容呢,就是像重生,不,用脱胎换骨来形容或许更贴切些,她喜欢的,经历的,所思所想的,似乎都与先前不一样了呢。你能确定你现在还足够了解她么?”
玄机笑出声来,面前的黑衣人一言不发,他却似乎能看到他斗篷下的苍白面容,那一贯从容的眼神或许还带着些惊恐吧。
因为无法掌握而惊恐。
“她再也不是你从小认识的那个莲儿妹妹啦,啊啦,上回她还同我说,遇到一个半路窜出来的黑衣人阻拦,令她懊恼到了极点呢,真真是让人败兴。呵呵,你说这可怎么好呢,小尘尘……”
“哼。”那黑衣人冷哼一声,伸指如电,又连着在玄机身上急点几处,令他刚刚有些起色的身体再次动弹不得。看到玄机一脸懊恼挫败,黑衣人不着痕迹地轻松一口气。
然后他徐徐说道:“一个人生存的环境再如何改变,在这样短的时间里,有些本性还是无法改变的。更何况她事母至孝,不会违背她的遗愿的……”
“可是她忘了啊!”
“有些事,是刻在骨血里的,不需要她去记忆,便会按着本能去做。”他转身看了眼若明若暗的灯光,眼神在一霎那间恍惚,就像他与她曾经有过的美好岁月,就算她与他之间存在着若有似无的情意,即便以她那冷清的心性而言已足够热烈,却仍不至于让她改变想法。
只因她早已罗敷有夫,只因她曾经答应过,终身只嫁一人。
也只有在她以为自己必死的那一刻,她才容许自己露出那一丝深藏的情意。
是了,其实她是喜欢他的,甚至比喜欢更多一些。他知道,在她的心里,他比方路遥更重要一些,只是,他不是她的夫,所以她不能接受。
他低下头,甜蜜而又涩然地笑了笑:“她不会与你走的。玄机,她这一生不会再接受任何一个男人,即使是她喜欢的,她也不会接受……”
“凭什么!”
“凭她,早已为人妇。”
玄机忽然哑了声音,他想笑,却又觉得这一刻笑似乎有些傻。“我与她在一起孤男寡女地过了这么一段日子,怎么不觉得她有这样白痴的想法,更何况,我们相处地很好。”
“可她也从未对你有过亲近。”
玄机不语,那黑衣人却叹了口气:“你以为你此刻如何会躺在床上,是我下的毒吗?”他摇了摇头,“毒引就在睿儿身上,若不是她想离开你,你觉得她会这样做吗?”
玄机一下子睁大了眼,他咬着牙恨恨地瞪了他一眼:“这该死的女人,等我见到了她,非得狠狠咬她一口,看她以后还敢不敢再对我下药!”可话刚落,他又忽想起自己刚认识她那会,常常被她一剂迷药搞地狼狈不堪,心里又生出几分甜蜜来。啊,除了自己,没有谁与她有这样的甜蜜经历吧?可随即又一想,我这不是欠虐么?难道我就是这样一个人?
“玄机。”
玄机正乱糟糟地想着呢,忽听面前人语声一沉,肃然说道:“离开她,对你,对她,都是好事。”看到玄机并不以为意,那人又道:“她这一生只认定了方路遥一个男人,再加上还有睿儿,继续做她的皇后才是她最好的归宿。”
“是啊,她就是这么个死心眼的女人。可是嗳,小尘尘,我虽然心里知道,却仍然很不甘哪……”
“嗤,我这里自己找虐吧?她可真是个讨厌的女人,竟让我这么出众的男人像中了花痴似地守着她,这种行为看起来很蠢啊。”
想离开,只是不甘心,且心存侥幸罢了。总是这样守着,追着,然后期待着有一天,也许她就忽然开了窍,转回头全心全意地爱自己了呢?
说起来,爱上一个人,就是这么件令人恼怒的事,为一个人挂念,失意,为了她变地不再像自己,有时候醒过神来自己都看不起自己,可是一转头看到她淡然静坐的身影,又觉得天底下就这么一个独一无二的女人,谁也比不上,自己看上她实在是很骄傲的一件事……
唉,欠虐啊!
大约那黑衣人是明白他的心情的,玄机忍不住问他:“你怎么能这样甘心地放弃呢?”
那人没有说话,空气里却似有悲伤在蔓延。玄机忽然不爽地皱了皱眉:“喂,我都知道你是谁了,有必要再遮着个大斗篷么?至于冻成这样,连根头发丝都不露……”
话音忽止,玄机惊讶地睁大眼,他怀疑眼角那一闪而过的银丝,是灯光昏暗让他看错了眼。那满浸风霜的眼眉,怎么会是昔日风华灼灼的方洛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