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保娘故意要拉扯多寿,说是摆两桌酒,却把亲朋故友请了个遍,家里张灯结彩,虽只是内眷来往,也是十分排场了。那多寿跟赵高儿的时候还没花烛过呢,这回似模似样也做了回新娘子,得保娘存心要抬举她,不惜工本将她打扮起来,整副的赤金嵌宝头面也与她戴上,衣服不必说都是好的,嫁衣虽不敢穿,也是差不离的锦绣华服了。两个丫头扶着,出来给人行礼,又特特的收拾出整整三间屋子,铺设的十分富丽,叫亲朋看了都合不拢嘴,寻常人家娶正头娘子也不能够这样铺张。
然亲朋故友人虽来了,坐着也是呆呆的,娶个小的就这样喜庆,未免招摇些。来往的人家也不都如得保家一样宽裕的,以后自家婚娶差了可招人说还不如人娶小的,心下有些不满。得保娘最喜热闹,这种日子更是叫了戏班子唱戏,又喊了女先儿说书,又让丫头扶多寿出来见客,又命人备了上好的酒席。要说这样的好招待,谁都乐得享受,然人都略坐坐就告罪回去了,就是娶个小的,也没个娶个大肚子做小的道理,若是没过明路就偷上的,就更现眼了。
也有不知内情的偷偷问绣花娘子:“你也是,这大姐肚子都快生了,还摆什么酒。”
绣花娘子到这时候还有什么好说的,说起来都是泪,她也不好说,儿女都懂事了,自家擦擦泪就躲了。有知道的就拉过问的埋怨几句,不该这么捅人心窝子。问的不知就里,一个细细的告诉她,如此如此这般。边上的都靠过来偷偷听,听得人人伸个手指在口里咬,面面相觑。
多寿如今是体面了,然得保家算是臭名声了。他自家还不知道呢,所谓物以类聚,他们相与的多是相府里出来的人,人人都说,往日那么正经的爷,养这么下作的儿子,敢以前都是装的哪,虽不好再不走动了,都远着他们,怕落了人话柄。
多寿自做了二房,从此声气就不同了。得保娘前还是周到的,自己房里两个丫头是打着骂着要逼着他们叫奶奶,无意间叫句大姐,就哭到院子里:咱明白自己害了奶奶的眼,连个丫头都要踩咱的脸。绣花娘子是老实人,要出去和她说罢,她从来是个没口舌的;要忍着吧,多寿看她不应声,更当是坐实了,撒起泼来,直冲到绣花娘子院子前,说要一头撞死在绣花娘子的院门上,一尸两命,让奶奶高兴高兴。
气得绣花娘子手脚冰冷,只两眼淌泪。那时候春梅还在家呢,年纪小也知道好歹了,跑出去对多寿道:“你再骂我娘,我就让哥哥来打你。”春梅的哥哥是相府里大少爷的小厮,和红玉一样因伺候主子,等闲是不回家的。多寿听了这话更发作了,一路哭到得保娘面前:“娘,人只恨着您老疼咱呢,小姐要赶咱出去,要叫少爷打死咱呢。”
得保娘把春梅叫过去骂了一通:“不长进的小东西,随你娘的歪根呢。小小年纪这么小心眼,容不下弟弟,要被雷劈的,菩萨也不饶你呢。”春梅不肯讨饶,得保娘几乎要动手打了。绣花娘子看不过,忍耻道:“娘,四丫得罪了她二娘,咱赔个不是吧。”
得保娘道:“四丫小呢,不是人告诉她的,她就知道讨厌弟弟了?”拿眼睛斜着看绣花娘子,一口痰吐在地上。
绣花娘子气得几乎要晕过去了,她是做奴才,可她一辈子小心伺候,受人尊重,从没受过这样的羞辱。回房里哭了半天,春梅还要去找她爹,房里的丫头偷偷拉住她:姐儿别惹事了,现你二娘挑拨呢,少爷要向着奶奶,你哪来的二娘。
一语惊醒梦中人,绣花娘子才知道自己一步错、步步错了。她是个懦弱的人,只想着儿子马上就娶亲,大女儿刚嫁了人,剩下的两个女儿还小,吵起来只怕儿女们以后难做人。她凡事都为别人考虑,想着别个的难处,她又想得保自家也难做,手心手背都是肉,想来想去,只好委屈了自己,最后也不过就是收拾了包裹,带着四丫借着差事常住相府,很少回家了。
把绣花娘子都气走了,从此多寿就在得保家唯我独尊起来。要说多寿也是人才,对着得保娘,说也有、笑也有,再和气不过的姐姐;见着得保爹,那是低声下气,话都不敢说的,动辄就下跪,得保爹也不好和她计较;对着得保,三千字也不够写,网站也不让写,你们自己想吧;然而对着底下人,多寿就另有一副脸孔了,说不得要打就打,要骂就骂,也不说每日如何变着法折腾人,单说她房里两个丫头,跟着她不到一个月,日夜使唤得陀螺也似,白日人见了她们都像鬼似的飘飘浮浮。
待到月余,多寿生下了个男孩,母子平安。喜得得保娘四处拜佛还愿,又刻经文又施粥,好似多寿生下的是太子爷要大赦天下。得保爹也甚为满意,给多寿的孩子取名来喜,也不叫抱给绣花娘子,只说得保娘膝下寂寞,就在得保娘院子里住着。
那多寿何等贪婪狡诈,自有了儿子傍身,自觉从此脚跟站稳,可以抬头做人了。进一步见绣花娘子退了,再进一步见得保也不说话,自此再无后顾之忧,自谓老天给了自己这步好运,绣花娘子既然自己退了,二房到底是个小,莫若做大的名正言顺。自她生了这得陇望蜀之心后,眼中就看绣花娘子和她四个孩子是眼中钉,欲除之而后快。日日在得保娘面前挑唆,又到得保面前道:“我已生下孩儿,就赶我出去任我死活罢,你家的孩子怕不治死弟弟呢。”
得保知她性情:“姐姐,我家孩儿还在外做活养家,消停些吧。”
多寿哭闹不休:“咱那亲亲的哥哥怎这般心狠,一样你的骨肉呢,你大儿子跟着相府少爷,怕不是日进斗金,咱儿子以后要吃糠呢。”
得保要说几句,得保娘就出来拦着:“她一个刚生孩子的妇道人家可不是忧心儿子,做什么你就与她计较?”又与多寿道:“俺自家的孙子都一样看待,这家财自然是一个孙子一份,天皇老子来了也少不了来喜的。”
得保要说,也不待说,咂砸嘴就出去了。多寿从此就和人说她也不叫多寿了,她原叫锦凤的,打着要家里下人叫她凤奶奶,又说,那花啊朵啊的不过是看着玩玩的玩意儿,只有那九天的凤凰才是正宫娘娘,竟是光明正大要鸠占鹊巢了。
因多寿为人刻薄寡恩,人都背后恨多寿,只看她如今风光无限不好当面顶撞。然秦桧也有三个好朋友,多寿在得保家自也有臭味相投的姐妹了,人就与多寿说:“姐姐正经娶进来的二奶奶,生下了哥儿,就和大奶奶并肩了。”
多寿,如今是锦凤了,叹口气:“到底是做小。”
人就说:“人杨贵妃还是做小的哪,做小怕什么,爷们喜欢比做大的还强哪。只听说唐明皇给杨贵妃送荔枝,累死三军的,也没听说唐明皇的大老婆姓甚名谁。”
且说锦凤是吃穿不愁了,那赵高儿也不曾天理循环饿死了。他送了锦凤进得保家,就踢踢踏踏自己回去了。过几日街面上打听得也不曾叫赶出来,就知道事情妥了,就去得保常去的地儿守着。
那日撞见了得保的小厮,小厮有些不好意思,躲着呢,赵高儿上前拉住了:“哥哥,咱妹子进府里许多时日,可养下孩子不,咱做哥哥的也要来看看。”
小厮浑似见了鬼也没这般吃惊,支支吾吾不知道说啥好。边上同去的小厮说:“赵哥别打趣俺们,你去看看像什么话,也不好看相。”
赵高儿高声道:“咱白送了妹妹给保爷,咱虽然穷,也是一门亲戚,皇帝还有三门穷亲戚呢,要你狗眼看人低。”
说得两个小厮脸红脖子粗,不知应对。
边上就有人笑:“你送人妹子人就认你当了亲戚,你要送自己给人,岂不就多了个爹?”说得一群人都笑了。
赵高儿趾高气扬:“你们笑话我么?怕哪日你们死在我手里不知道咋死的哪。保爷还赶着要和我结拜哪,咱说句亲戚是谦虚,保爷当咱是兄弟呢。”
一个小厮就道:“可不是连襟么。”被得保出来听见,一脚踢出去老远,哭着跑了。
得保将赵高儿拉到屋里道:“俺没找你呢,你倒自己来了。你个王八做的好事,打不死你个贱种!”
赵高儿求饶道:“爷,实在是饿不得了,所以才来求爷可怜。爷也知道多寿的脾气,俺倒没什么,就怕坏了爷的儿子。”
得保道:“以前的俺也不提,你也不许再说,以后你就是多寿的哥哥,也莫要来往了。要银子就去柜台上说一声,俺派小厮给你送去,只不许赌钱,坏了俺的名声。”
赵高儿看给他银子,还有什么不肯的:“爷,咱不来往怕多寿奶奶脸上不好看,孩子满月娘家人也没一个的。”
得保道:“滚!谁家的妾还有带亲戚走动的,你不舍得就自个儿领回去吧。”
赵高儿嬉皮笑脸:“不做亲戚,以后等哥儿大了,给爷的哥儿做小厮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