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太子殿下请安。”走进清珏堂,听雨跪下行礼。
“快起来。”太子虚扶了扶,待听雨坐下又说:“听说听雨身子不爽,本王带了些人参雪莲来。”
“微臣替小女快谢过太子。”
听雨亦站起身低头弯腰福了一福,没有开口说话。领子里的吊坠因为这一低首滑了出来,正是那日赏菊宴上太子借听寒之手送的星光芙蓉石。听雨喜欢芙蓉石色泽温厚,在失了自己的芙蓉佩之后就一直带在身边。
太子显然看到了那块芙蓉石,面露笑意,道:“坐着吧,在本王面前不必拘礼。”
韩晖昭答道:“殿下千万莫如此说,怕要宠坏了这丫头。”
“皇祖母寿辰之后,常念叨着听雨,她老人家说这样好的女子本就该多得些宠爱。韩夫人若是闲来有空,不妨带着听雨面见皇祖母,她必是喜欢的。”太子说。
韩夫人闻言面露喜意:“多谢太后娘娘抬爱。”
听雨低头喝茶,余光偷看太子,想起那日他与林慕慕的互动,倒像是一对青梅竹马的璧人。他对自己,也许只是新鲜罢了。真不明白听雪为何会倾心于这样的人,还为了他不惜对自己不理不睬。想到这里,心里又是一阵难过。
“娘,听说太子哥哥来了!”正说着,听寒从门外跑了进来。
“这丫头不好好叫人,怎这么不懂礼?”韩晖昭责道,又骂跟的人:“三小姐小,不懂事,你们怎么由着她胡来?在太子面前就这么放肆?”
奶娘丫头们紧跟在后面,吓得忙跪下请罪。
“罢了,听寒年幼,本王喜欢她天真无邪的本性。”太子笑着说,一边招手示意听寒过来。
“太子哥哥好久不来,是不是都不记得听寒了?”听寒站在太子身边说。
太子笑着把听寒的手放在自己手心里:“怎么会呢?太子哥哥最喜欢听寒了。”
“听寒也喜欢太子哥哥,太子哥哥府里的点心是听寒吃过最最最好吃的!”听寒夸张地说。惹得大家都笑了。
“听寒,来这边吃点心。”韩夫人笑着叫听寒。
“娘,听寒现在不吃了。”
“怎么了?”众人的目光都被这个鬼灵精怪的小姑娘吸引了。
“这时辰快要习琴了,不能让师傅久候。”听寒乖巧地回答。
“爹,娘”,听雨见机插话道:“女儿送听寒过去吧。”
“也好。”韩夫人点点头。
听雨如蒙大赦,站起身对太子行礼:“臣女告退。”
“你等一下。”太子说:“芙蓉石旧了,本王前儿得了一块和田玉,看着不错,就给你吧。”
“谢太子厚爱,只是这芙蓉石带习惯了,况且还有太后赏赐的凤……”她只一心想着拒绝他的东西,胡乱找了借口搪塞,却在慌忙间差点说出太后赏赐的凤舞玉,脸色一红一白,改口道:“太后赏了很多,所以不敢再接受太子赏赐。”
太子似乎听出来了,笑得灿烂:“是本王疏忽了,你该戴着太后赏赐之物才好。”
听雨的脸红了又白,再不敢多话,低头退下。
“二姐姐,去听我弹琴好不好?师傅说我现在弹得可好了。”听寒说。
“师傅夸你,你可别夜郎自大。”听雨轻轻捏了下听寒的小鼻子。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听雨牵着听寒边走边说,不知不觉走到水榭附近,远远地就看见贾慕狂穿着一身水蓝色素袍临水而立。等到走到他身边,听见他高声吟诵李白的诗句。
“师傅。”听寒蹦跳着过去叫他。贾慕狂闻声转过身来,看见是听雨姐妹,嘴角露出微笑,可是分明看得见那剑眉藏着忧郁,星目略带愁苦。
“二小姐。”他作揖道。
听雨还了礼,对身后众人道:“都下去吧,文茵婉若留下。”
“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早散发弄扁舟。烟蓑雨笠归隐江湖是好,只是未免远离尘嚣遗世独立,太悲了。”听雨看着他说。
“请二小姐赐教。”贾慕狂拱手道。
“要知道李白在这两句的前面,还有一句‘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孤独不可怕,连自己都抛弃自己才可怕。如今冬已尽,春色即将无限好,贾公子应该向前看才是。”
“人皆道‘自古逢秋悲寂寥’,李白却是‘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更何况我的眼前是大好春日。”贾慕狂叹道,带着些许激动和顿悟。
“正是!”听雨很高兴看到他开怀。看着冬末的阳光照得湖水潋滟,又忍不住心里难过:“天下人谁没有自己的愁?你如此,李白如此。”
贾慕狂大胆直视听雨的眼睛,几分不忍几分好奇,终是没有开口。
听雨轻轻笑了,说:“可是,不管你有怎样的愁苦,一定会有那么一个人出现,对酒当歌,望月吟诗,与尔同销万古愁。”
“二小姐是否为了大小姐而难过?”贾慕狂问。
“是,又不是。”听雨陷入矛盾的情绪。
“二小姐以为什么最珍贵?”
这突兀的问题让她困惑,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有人以为富贵繁华最珍贵,却不知富贵如流水;有人以为光耀门楣最珍贵,岂不料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有人以为建功立业最珍贵,然马革裹尸或是凯旋而归都不过是为他人的万里江山锦上添花罢了。”贾慕狂道:“人生短短百年,千金散尽,能带走的只有回忆。或喜或悲,或荣或辱,别人都抢不走夺不去。”
在他的这番说辞中,听雨蓦地懂了,又皱着眉:“如果回忆起来却越发觉得苦,又该如何?”
贾慕狂温和地笑笑:“二小姐已说过,自当有人‘与尔同销万古愁’。”
闻言,听雨终于也笑起来,忽而下定决心般低声却坚定地说:“贾公子可以叫我听雨。”
“你也可以叫我慕狂。”他也笑。
“二姐姐,你们在说什么,听寒听不懂了。”听寒摇晃着姐姐的手说。
“听寒乖,你不是说要弹一曲给二姐姐听吗?”
“恩!”听寒点点头,乖巧地坐下抚琴。
少女情窦初开,听雨只觉得自己的心,在听寒的琴声里醉了。
她的眼,再也离不开他。
谁都不知道自己的爱情之花会在何处绽放,就像谁也不知道冬天的最后一场雪会绵延几日。转眼即是除夕,新的一年来了,春天也来了。
听寒一曲终了,听雨站起身:“听寒,你好生练着,二姐姐还有事,先走了。”说着,看了贾慕狂一眼。
“二姐姐,听寒学完琴可以去清芷榭玩吗?”听寒乖巧地问。
听雨忍不住笑了,那一笑若春晓之花,生生迷了贾慕狂的眼:“你这丫头何时这么有礼?你哪次来我的清芷榭之前先着人问过?”
“二姐姐就是答应了?”听寒说。
“当然了,傻丫头。二姐姐会提前让婉若准备好点心的。”听雨蹲下来,笑着对她说。
“谢谢二姐姐。”听寒亲昵地贴着姐姐的脸颊说。
“听雨小姐慢行。”贾慕狂说。
听雨点点头,转身走了。却在转身的瞬间发觉,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见到贾慕狂心情都特别好。
“小姐现在要去哪儿?”婉若问。
“你猜。”她回头对着她们俏皮一笑。又忍不住偷偷看一眼文茵,她那么聪明,看得出听雪对太子的心意,那么,是否也看透了自己对贾慕狂的与众不同?
“猜不到。”婉若答。
听雨嘿嘿一笑,并不说话。因为心里有了打算,所以心情特别好。
“婉若,文茵,我们来打雪仗吧!”
“好啊好啊。”婉若跳起来。
文茵劝道:“小姐,您身子刚好,若是被夫人知道,肯定要怪罪的。”
“那咱们不告诉娘就是了。”听雨眨眨眼睛,调皮地说:“走啦,咱们就在这里玩。大雪天,料想爹娘也不会来园子里。”
婉若带着思墨、锦瑟几个小丫头早已迫不及待团起了雪球,文茵还想劝,看到听雨也蹲下做雪球,无奈地摇摇头。
“小姐,您和文茵、锦瑟算一队,奴婢带着思墨她们两个一起。”婉若大声说。
“好啊,看我今天不打得你们落花流水。”听雨也嚷着。
正说着,一个雪球从婉若那边飞了过来,不偏不倚恰好砸中文茵肩膀,文茵笑着骂:“是谁这么缺德,还没开始就砸我?”
婉若笑:“打起仗来谁管你有没有开始,这叫先下手为强!”一边说,一边又丢了起来。
“好啊,那你别怪我手下不留情!”文茵道。
一时间雪球乱飞。
“啪”一个雪球正中文茵额头,文茵“啊”了一声摔在雪地里,不动弹了。婉若慌忙凑上去:“文茵,你怎么了?”文茵仍不搭腔,直到婉若和几个小丫头走到身边,突然坐起身,连着几个雪球打了过去。
“文茵,你好狡猾!”婉若嚷道。
“嘿嘿,这叫兵不厌诈!”文茵大笑。
玩得热了,听雨索性让嬷嬷替她脱了已经沾湿的鹤氅,轻装上阵。几个丫头们玩开了,也不似起初不敢丢主子。只一会儿,几个人身上、头发上都是碎碎的雪球。
然而没有料到的是,韩晖昭夫妇和太子居然出现在身后。远远地,看见一行人正打雪仗,韩晖昭一惊,刚要示意人上前制止,却被太子拦住。韩晖昭道:“这丫头真是被宠坏了,一点样子都没有。请殿下恕罪。”
“诶,韩相说哪里话。本王倒是觉得,只要不着凉,这样玩没什么不可。天真活泼,多好。”太子微笑着说。
“雨儿平时已够活泼了,太子总是纵容着她。”韩夫人也笑着说。
“婉若,你来砸我啊!”听雨看见婉若和思墨联合起来围堵文茵,赶紧分散她们注意力。
婉若果然上当,一颗雪球径直飞了过来,听雨慌忙躲开:“哈哈,没打着!”一时间,雪地里欢声笑语不断。
“小姐,小姐……”文茵凑过来,小心翼翼地叫听雨,一边用眼神示意她向后看,脸色难看极了。
听雨好奇地转身,看到父母亲和太子站在身后不远处。慌得一时不知所措,站在原地发呆。婉若和文茵小声提醒,听雨才赶紧走过去:“参见太子殿下。”
“起来吧。”他笑着看着眼前的女子。她的刘海和头发上还有许多碎雪,脸颊和手指冻得通红,却感觉很热乎。
韩夫人略带责备又带着笑意看我一眼:“你啊,又胡闹。”
听雨傻笑着,也不辩解,对着手掌呵了口气,又轻轻揉着。
“冷了吧?”韩夫人问:“鹤氅呢?怎么不披着?”
文茵赶紧从嬷嬷手中接过,摸了摸,对韩夫人说:“回夫人,都湿了。”
听雨笑:“娘,我不冷。”
话音刚落,太子突然解下身上的赤红色猩猩毡斗篷,手一扬,披在听雨身上,一股暖意袭来。一时间,众人皆呆了。太子身边的太监忙道:“殿下……”
太子一抬手,没让他说话。
韩晖昭明白轻重,忙说:“殿下,这深冬腊月,怎可将斗篷借与小女?太子身体要紧。”
“不要紧,本王身子好得很,听雨病愈不久,是不能着凉的。”太子说。
听雨心里觉得不妥,却不敢拒绝。
“这斗篷是太后命人制的,很是暖和。听雨若是不嫌弃,就留着吧。”他接着说。
听雨无奈,只能跪下谢了恩。
“天色已晚,韩相忙着,本王告辞了。”
“恭送太子殿下。”
宠命优渥,想得到的人得不到,不想要的人却躲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