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降临，呼啸的寒风在今夜似乎格外猛烈，但立春风的整座楼里却是灯火通明，温香玉软，直叫人流连忘返。
程冬冬仍旧留在卫翎姑娘的房中，依旧趴在栏杆上看着外边的夜景。
不过和白天不同的是，她现在身旁是个火炉，手上有个暖手炉，身上还盖了一层厚被子，整个人全副武装，似乎就“为了”在这阳台上吹冷风一样——但其实，她是在等人，她在这里等了好久了，等到现在，她自己都不知道到底还能不能等到人了。
除了第五层楼，立春风此时到处都被热闹所充斥，也因此就让程冬冬越发觉得耳边寂静。
而就在这时，忽然有一阵“蹬、蹬”的脚步声响起。
程冬冬原本以为是下人在奔走，但当那脚步声越发靠近，并且越发轻了起来之后，她便觉察到了一丝不对劲。悄然起身，将身上的厚被子又裹紧了几分之后，便开始向闺房那一边的屏风挪去。
“月霄锦缎，乃是登州一大特色，华美异常，尤其是在月光之下时，仿佛能引来月辉，故而引得无数人追捧。但其制作工艺极其复杂，一年也出不了十匹，所以后来几乎被人炒上了天价。”
而就在程冬冬准备躲起来的时候，上来五层的那人却忽然出了神，无端开始解释起了月霄锦缎。
不过对于程冬冬而言，这话倒是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这声音，清冷矜贵，似一片雪花一般，轻飘飘地落到了她耳朵里，却在瞬间就激起了她一身的起皮疙瘩——这声音，好生熟悉……
“几天前，今年最后一匹月霄锦缎被立春风在玉康城的分楼给买走了，一时不知轰动多少人……却不曾想，真正买下它的人，其实是在真正的立春风里。”
就在程冬冬犹豫时，外边那人又接着说了起来。虽未指名道姓，但怎么听，这话都是在说她——实际上的确是她出钱买的。她身上虽然没什么钱，但是贵重物品从头到脚都是，所以这也是她不敢一个人跑的原因之一。
故而当外边那人说出这些时，程冬冬心中的疑虑也都消了，也是在这时确定，外边说话那人正是方锦茵。毕竟许久未见，她刚开始也不敢确定这声音是不是方锦茵的，所以才一直愣到了现在。
“我还以为，我今晚先见到的会是重阳，没想到你还是来了。”
程冬冬嘴上一边叫嚷着让方锦茵好确定是那个房间——她要是知道位置，就也不至于在外边说那么多话了，一边“卸下”厚被子，脚步轻快地走向房门。
房间门刚一打开，就见门外站着一位全身都被笼罩在了长帷帽里，看不清身形也看不见容颜。
这样熟悉的打扮，在程冬冬的印象里除了方锦茵也没别人了。不过比起这个，她更好奇对方这副模样到底是怎么上来的，就没人注意她吗？
心里这么想着，程冬冬面上也直接是问了出来：
“你这副打扮，是怎么躲过那么多双眼睛的？”
不过对于程冬冬的问题，门外的方锦茵却始终是一言不发，但程冬冬能感受到对方清冷的目光。显然，对方是在等着进去。
对此，程冬冬松了耸肩，有些无语地叹了口气，并侧身给对方让出了进门的空间。
“你刚刚话不是挺多的吗，怎么现在又不说话了？”
没理会程冬冬的抱怨，方锦茵径直进了屋。待程冬冬关上门之后，这后才将长帷帽取下，扔到一边，目光看向程冬冬，清冷又幽深。
“这是第二次了，这次你又想做什么？”
没有一句客套，方锦茵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
对于她的直爽而又强硬的态度，程冬冬也没在意，毕竟在她的印象中，这就是方锦茵一贯的风格。
而实际上也正如方锦茵所说，这是她第二次费尽心思引对方来找自己了。
第一次是她想知道方锦茵和宁鹄之间的交易，方锦茵当时给了她一个小小的暗示，随后紧接着就把“送”到了宁朝的手上；而第二次，就是现在，她用一匹月霄锦缎吸引来了方锦茵的注意，同时也把自己的位置暴露了出来。
宁鹄早晚会察觉到这一“月霄锦缎事件”的，所以程冬冬一开始才会说，如果这次来的不是方锦茵的话，那就会是宁鹄。
不过这次方锦茵有些奇怪，虽然她掩饰的很好，但程冬冬还是觉察到了一丝不对劲。
上一次方锦茵来得胸有成竹，对于程冬冬的小算盘，她都猜得一清二楚；而这一次，方锦茵猜不到她的想法，甚至也没有上一次那么气定神闲了。程冬冬猜测应该是空鸣发生什么事了，所以，这次她没有直接说出自己的想法，反而是在脑中思虑万千的时候，不动声色地走到了阳台处，还没有撤、或者说，程冬冬专门摆下的茶桌前。
“你一路风尘仆仆而来，不如先喝杯茶？”
看着气定神闲的程冬冬，方锦茵不着边际地皱了皱眉。不过她心中虽不悦，面上终归还是没有说什么，依言坐了下来，并伸手接过了程冬冬递来的茶杯。
“其实这一次的‘月霄锦缎一事’，我还是在赌，所以你会来，我还挺意外。”
方锦茵没有立刻回话，反而是先轻抿了一口杯中的茶水。
这杯中茶正是此前卫翎姑娘说的，玉海城最好的茶，想来也是名不虚传的。至少方锦茵一口下去，面色竟然都缓和了不少，仿佛这茶有清心凝神的功效一般。
也就是在心绪平静下来之后，方锦茵这才看向程冬冬，回应道：“说是在赌，怕也是不尽然吧？你知道我在猜不透你的心思之后，多半会来找你问个究竟，而不会听宁鹄的话，离开登州，或是在发现你之后，第一时间把你送回去。”
看着似乎是“恢复正常”了的方锦茵，程冬冬脸上的笑意这才一敛，看着方锦茵肃然道：“我这次来找你，是希望你能把我送去宁珏手上。”
“……”方锦茵原本正准备再喝一口茶水，却在听到程冬冬这句话时，猛然一顿，连忙抬头看向她，目光中满是疑惑不解，“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程冬冬点点头：“知道。我也不是在开玩笑，我要见宁珏。”
方锦茵放下茶杯，直视着程冬冬的双眸，她没有问为什么，只是在与对方对视良久之后，道了一声：“好。我会安排的。”
对于方锦茵的爽快，程冬冬反倒有些意外了，她直接下意识地道：“你就这么答应了？”
“你不是说，你没有在开玩笑吗？那我为什么不答应呢？”
话到此处，方锦茵又忽然垂下了双眸，面上划过几分犹豫之后，接着说道，“而且有件事，你应该还不知道……”她的目光再次上抬，直视着程冬冬，“陛下病重，已然无力料理国事，宁珏以他和三皇子终归是皇子不是太子为由，让爹爹在文武百官的推举下，暂时料理政事了。”
程冬冬初时有些惊讶，随后便又默然了起来。
这件事听上去似乎是一件好事，但实际上是好是坏，却也没人说得准，至少宁珏这么好心，这本身就很有问题。还有极大的可能，就是他要对付方相了。
一想到此，程冬冬也就理解了方锦茵此次为何会状态不对了。
宁珏一事，使得所有的事态都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此前方相一直认为自己终归是中立，不管是显王还是宁朝，不管这火怎么烧，只要他有陛下在身后，那就一定能避开。但宁珏明显同那俩人是不一样的，再加上皇帝突然就病重了，他的靠山没了，那宁珏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没人知道宁珏会怎么做，就连方相自己，怕也是猜不到。但所有人都知道的是，宁珏已经开始动手了……
“我虽然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但我想无论如何，你应该也不会和宁珏一伙吧？”
方锦茵轻叹一声，她此时看向程冬冬的目光与以前大不相同，“说起来，你的变化很大，你不再是我以前认为的那个，只会拖宁鹄后腿的乡野丫头了。现在我也不得不承认，我得直视你了，或者说，你去到宁珏身边之后，我还有可能会有求于你。”
程冬冬也看了看方锦茵，并没有因为她对自己的承认而感到意外。
程冬冬其实一直都不怎么喜欢方锦茵，因为她对待自己这个旁人太过冷漠，再加上她还利用过自己，所以程冬冬一直都觉得俩人之间是有隔阂在的。
而刚刚她的这番话，听上去，似乎像是要同自己和解一样。
但其实，方锦茵从来都是一个不论看不看得起你都会直说的人，在她的心里，刚才这段话，也只是在陈述事实而已，没有褒奖也没有轻视，也就没有所谓的“和解”一说。
甚至于，方锦茵现在想的多半就是等程冬冬到了宁珏身边之后，能做些什么才能帮到方相、才能帮到她。
“去宁珏身边能做什么，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你到时候就算千万种想法，我会不会去做是一说，能不能传到我手上又是一说，甚至我能不能做到，也是一说。”
所以，程冬冬也很是直白地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也表达了自己不会再是傀儡的意思。
而方锦茵对此也没有介意，反倒勾了勾唇角，笑了起来：“我知道。所以你有什么需要，我会尽力帮你，但我不会去要求你做些什么，因为只要你的心还在宁鹄身上，那不论你做什么，对我们都是有好处的。”
这话也是相当直白，俩人这么开诚布公地将自己的想法都说了出来之后，一时气氛便陷入了沉默当中。
对视良久之后，程冬冬这才点点头，说了一声：
“好。”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