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节白烁
然而那小子却突然双手死死捂住双眼大声惨叫：“诶呀！刺瞎眼睛啦！好疼！好疼！”
喊完了，停了好一会儿，没听到啥动静。
朱子曦手指头悄悄露出一丝缝隙，然后再多漏出来些，最后放开手就看到傻乎乎举着灯的莽撞鬼张着大嘴，不发一声；再看看周围不太亮堂的光线，有些讪讪，想要说点儿什么却是开不了口。
恰在此时，韩老拐走了出来，大手一拽：“走了，回家，明天还要出远门！”
仿佛如同一场梦，如此漫长的生生世世重重轮回，转瞬即逝，却是梦过了无痕。
小狗子浑浑噩噩回到家中，倒头就睡，第二天早上醒来，精神抖擞，出门去也！就真将昨晚的一切当成了一场梦，忘了个七七八八，，只惦记着那道刺目的金光和自己瞎了眼的痛苦，不时眨巴两下，确认不疼也没瞎。
自韩老拐的仪仗进来就从鞋帮子上逃离的小白狗却是趴在角落足足抖了一晚，直到人家出门才飞快追上去，钻进原来的位置。
天刚蒙蒙亮，朱子曦就背着小包袱等在了城东湧金门下，晨曦中十几辆大马车鱼贯而来，“四海商行”的旗子在风中猎猎飞舞。
前头赶车的把式冲他咧嘴一笑，马鞭子抽得劈啪作响，大声招呼：“小狗子，你爹咋没来？就你一个人跟着吗？上最后边儿那辆马车上去！”
“哎！谢谢王大叔！”
朱子曦拱手作揖候着那辆马车从眼前经过，就赶紧往后跑，找到了最后那辆，赶车大汉冲他露出一口大黄牙，喊了一声：“坐后车沿儿上！”。
后面装满货物的车板边缘还坐着个黝黑黝黑的半大小子，双腿晃啊晃的，叼着根野草自得其乐，朱子曦冲他一笑就跳上车辕，紧挨着他坐下。
刚刚坐稳，就见后面烟尘滚滚中，一骑高头大马奔驰而来，马上鄂捕头策马扬鞭径直来到他身边，高声笑问：“小子，你自己去绍兴吗？”
朱子曦喊着：“是啊！鄂叔您也要出门吗？”
“奉耿大人之命，送裘小公子去江西！此去往北十里过江后我们往西，你往东，我们会随行四海商行一段儿路！”
说罢指指身后那辆缓缓而来的漂亮箱式马车，车厢的帘子已经挑起，露出里面一个精致的六岁小童，那孩子正冲前面猛招手，嘴里喊着：“子曦哥哥！子曦哥哥！来我这里，快来！”
鄂捕头回头看了那小童一眼，有些怜惜道：“既然小公子相请，你陪他同行一段儿可好？他前几天病了，这才好一些就要回家！”
朱子曦点头跳下来跑到前头跟那赶车大汉打了一声招呼，就上了裘曰修的马车，跟他坐在一处，把个小童乐得见眉不见眼，而那后车沿儿上踢着小腿儿的黑小子，看着这一幕，自始至终依然如故并不搭理人，让鄂捕头都有些惊异地看了他两眼。
那小子眼见鄂捕头看他，便咧开一口白牙笑道：“大老爷也看上我这一口牙了？”
鄂捕头“噗嗤”一笑，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你莫不是蔡家茶馆儿说书道士身边的白童子？你怎么自己偷跑出来了？”
那黑小子忽然脸上现出一抹苦涩，然后刹那间不见，继续怡然自得的神情道：“什么偷跑出来？我自己走的好不好？”
“哈哈！莫不是樊老怪又不要你了吧？还是你又贪睡被丢了？”
“切！想要我？我还不稀罕当道士呢！也不知哪儿来的信儿，说要活命就得早起，我不就贪睡点儿吗？既然不等我，那小爷儿自然自在逍遥，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天大地大哪里不能混口饭吃，干嘛一定跟着那老家伙！还有讨厌的黑东西，不就仗着有张小白脸儿，天天讨师父欢心，哼！偷偷起床都不叫我一声！”
说着话他脸上的苦涩终于呈现无余，愤愤地吐出了那颗野草。
鄂捕头哈哈大笑：“哈哈，你小子也不是被丢掉一回两回了，做这没脸子的样儿给谁看？不想难过就大骂一声：‘滚你老姆’！”
黑小子眼睛一亮，果然站到了车沿儿上扯开嗓子连声大骂：“滚你老姆！滚你老姆……”
声音传了很远，前头赶车的大汉们也都朗声大笑起来，马鞭子甩得啪啪作响。
鞋帮子上的小白狗儿也想喊啊，可他不愿意暴露，于是很是恼怒地打个喷嚏，一股无形气浪潮涌般过去，前头车身一个晃动，那黑小子一个趔趄摔下车辕，让后面看着的朱子曦两个人四只眼睛紧紧一闭，冒着同一个念头：“惨了，怕不要摔个头破血流！”
鄂捕头也是大吃一惊，双手马上紧急向前，可哪里能够得着！不过是个下意识的动作而已。
就在大家都以为他肯定要摔坏了的时候，只见那个黑小子，身形一抖，一个鹞子翻身，稳稳落在了车边儿，呲了一口小白牙，一脸的兴奋，哪里还有苦涩模样！
鄂捕头对他的身手喝彩赞赏：“好！不错的小子！要不然你陪我走一趟新建，回来跟我当个小捕快吧！就这身手，县太爷一定用你！”
那黑小子却不领情，骂道：“车船店脚衙，不死也该杀！那都不是好活儿，我不干！”
鄂捕头喝骂：“滚蛋！胡说八道什么！就说你要做什么？”
他扭头嘻嘻笑着对后面马车上的朱子曦道：“那个叫子曦的小哥儿，我跟着你走好不好？”
朱子曦对这个黑小子忽然叫上自己很奇怪，盯着他看个不停，正不知该如何回答，却听鄂捕头问：“你跟着他干什么？难不成你要当他的跟班？”
那黑小子也不上车了，轻轻松松地跟着马儿旁边小跑，反问：“有什么不行？我就看他顺眼！比我家那个牛鼻子强多了！你护送的小子又太小了，不好玩儿！”
鄂捕头又是大笑：“你要跟着人家，人家也得愿意啊！”
又回头冲朱子曦叫道：“小狗子，你要他当你跟班吗？”
朱子曦闻听自己被点了名儿，连忙开口：“我没钱雇人！”
那黑小子一听他的话，反身回来，一个飞跃就坐到了厢车的车辕上，把另一侧赶车的把式吓了一跳，连连拽紧缰绳，笑骂道：“你个小猴子，就是不消停！以前嘴巴不消停，现在四只手脚咋都不消停了！”
黑小子却不理他，扭头对朱子曦道：“雇我不用钱，我也不要你钱，就是跟着你走走，要是我不愿意跟着你了我就自己走了，你要是不想让我跟着了，那你就说出来，我立马走人！你要是钱不够用了，咱们两个吃的喝的用钱我还有，要是花没了，我就找个茶馆说段儿书，说个几回就够我们两个吃饭了！”
不等朱子曦回答，裘曰修就快嘴问：“黑哥哥你会说书？给我说一段儿呗！”
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满是小星星。
黑小子怒道：“我叫白烁，你要叫我白哥哥！”
“白说？那你说书怎么赚钱？”
裘曰修圆瞪双眼。
黑小子白烁更加恼怒：“你文盲啊！白烁，烁金以为刃，知不知道？拎不清楚的！”
裘曰修双眼更加晶亮，连忙赔笑道：“《周礼·考工记·总叙》里说的嘛！《新唐书·天文志》说：‘中夜有大流星长数丈，光烁如电’。知道了，烁哥哥，你就给我说段儿书呗！”
黑小子脸色这才好了，笑眯眯看着裘曰修，正要开口说话，话头却被车把式接过去：“小公子可别让他开说，他要是一开唠，那是停不下来滴，到时候，你怕不给他烦死啰！”
“啊？！真的假的？”
车上两个愣了神儿，可白烁不干了，急声叫道：“刘大车你闭嘴吧你！不接话儿也摔不掉滴啦！”
那车把式刘大车大笑学舌：“哈哈哈！摔不掉滴啦！哈哈哈！摔不掉！摔不掉！你说，你说！”
他的话惹得车上两个小的也跟着笑了起来，最后白烁也朗声笑了起来，车上气氛顿时活跃起来。
笑了一阵，刘大车很温和地对白烁道：“还别说，白童子，我最喜欢你坐车子上了！虽说有些闹，可拉脚行车最是枯燥，有你这话痨，走上多远都不觉着烦哩！”
“我哪里话痨了？上回你还不是跟着黑东西一路说个没完没了？还要师傅把他给你做干儿子？亏了师傅没答应！哈哈！要是答应了就好了！现在赶车的就是他了！”
“莫说白话！那样俊俏的后生子，哪里是我这车把式肖想的？莫要胡说！我就夸夸他罢了！人家叫何东曦，不叫黑东西！莫要抹黑别人！多白嫩好看又会说话儿的后生子啊！”
刘大车连连辩白，似乎对那个被叫做何东曦的后生很是推崇。
“行行行，长得好看就是吃香啊！不跟你扯白了！”
白烁白了刘大车一眼，转脸又问朱子曦：“子曦小哥儿！你还没说答不答应我呢？”
“答应什么？啊……啊！你是真要跟着我？你可知道我是谁？要去哪里？做什么去？”朱子曦认真问道。
“不知道啊！你告诉我你是谁就行了！至于你要去哪里做什么去，我管你呢！你走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啰，你要是有什么不方便我知道的，你就自己去做好了！不用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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