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又飘起细雨，冷冰冰的雨水渐渐将她的思绪拉回到现实中，她打了一个寒噤，裹紧了裘衣，快步向永寿宫走去。
待回到永寿宫，素问全身已淋得透湿，桃红迎来上来，道：“太后等着姑娘呢。”
太后此时正倚在正殿耳房的塌上，侧躺撑着头，一个宫婢跪在塌前给她轻轻捶捏着小腿，她年纪大了，一到这阴雨绵绵的天气，便叫浑身骨头疼，素问知道她毛病犯了，便唤那宫婢下去，自己跪上去给太后揉捏。
太后半睁开眼，见她落汤鸡的模样，道：“还不去沐浴更衣，年轻时不懂得爱惜自己身子，到老了也要同我这般。”
桃红早已备下了热水，素问沐浴完，换上了松软的睡袍，一袭黑瀑般的长发还未全干，她就如此这般又走到太后身边，在塌前坐下，头轻轻倚在太后的腿上。
太后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微微皱眉，叹了口气，唤桃红拿了温炉来，那温炉是用铜烧铸而成，长而扁，做了许多各色纹理的镂空，里面放上无烟炭，一人提着，一人在后面轻轻打扇，便能从另一头送出热风来，用来烘干头发。
桃红芍药用温炉给她烘着，她此时觉得全身暖洋洋的，骨头里生出一丝慵懒，说不出的安心舒适。
太后像哄小孩子睡觉般轻轻拍着她的后背，道：“明天你还去等么？”
素问这才睁开眼，缓缓道：“皇奶奶您说的对，我等不到的。”虽然素问连太后的亲外孙女都算不上，但依然总是唤她“皇奶奶”，显得格外亲昵些。
太后道：“可你总归是要见到人，才会死心。我料想着，你今天怕是没等到元彻，倒是等来了意妃娘娘吧。”
“皇奶奶您是有通天眼的人，什么事儿都知道。”
太后心里清楚，意妃是什么样的人，身为尚书令大人的嫡女，十六岁就入了宫，是个绵里藏针的千年的老狐狸，她这外孙女在她面前顶多算只傻狍子，别说鸣鼓对阵，就连做意妃对手都不够格，今晚也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不过也好，迟早有这一天。
“你有没有怪过皇奶奶，没有去替你争取？”太后语气慈软，素问听了有些心疼，连连摇头：“这不是皇奶奶可以左右的事。”
太后欣慰的叹了口气：“你这话倒是不错，我不仅没去替你争取，还是第一个跳出来反对的。从你跟元彻走的近开始，我就提醒过你，你们之间，不会有好结果，我一直让你把心不要放得太实，只是你这孩子，从来听不进话。我想着年轻时这些欢愉也不是假的，倒不知是让你长痛好，还是让你短痛好，便也由着你去了，但你该知道，迟早会有这一天。”
素问伏在塌上，用手把弄着自己眼前的碎发，没有说话。眼见头发干了，太后让众人退了去，屋子里只剩下她祖孙二人，烛火透过牛皮纸层，显出温暖的橘黄色，太后轻轻替她梳着头，接着说道：“元彻即将大婚，按礼制，该在宫外开门建府，可迟迟没有动静，皇帝这意思，怕是要让他婚后直接入驻东宫。你与他相熟这些年，也该知道，他并非池中之物，皇帝对他寄予厚望，只是碍于本朝立嫡不立贤的旧训，才没有立即废了太子。现下东宫失德，又没有皇后撑腰，元彻娶的又是中书令林逸世的千金，这林逸世是意妃父亲的门生，这中间有千丝万缕的关联，一切的一切，都只为元彻将来能继承大统。”
妄议政事，是后宫大忌，太后一生谨小慎微，从来不说这些话，今日却不仅说了，且说的没有半分遮掩，素问明白，皇奶奶是想让她认清利害关系，不要再泥足深陷，庸人自扰。于是轻声道：“皇奶奶，我知道了。我只不过是个不甘心，想让他亲口对我说罢了。”
“他不愿见你，也是心中有愧，或许曾经与你是有几分真心，也算你这八年的时光没有全错付。”
见素问不说话，只是看着烛火出神，太后在她后背轻轻叩着，道：“问儿，皇奶奶在这后宫浮沉大半生，太明白小到这深宫之内，大到这广袤天下，都是这男人的世界，哪怕你身居后位，贵为宗姬，即便是天子的生母，也是要仰仗着男人才有这尊荣。你活在这样的世间，想要圆满，便不能将自己的幸福托在别人身上，要在能拿起的时候拿起，更要在能放下时放下，永远不要为了任何人而丢掉自己，也算为自己争得一方天地。”
“你承了你父亲的血脉，喜欢学些医学古籍，弄些草药针灸，倒对女红和一些闺阁之乐不甚上心，你常常往那太医署去，我也是知道的，可我从来未阻拦你，给你桃红芍药两个丫头也是懂些医药的，你可知道为何？”
素问仰起脸，将下巴搁在自己手背上，眼中有烛火闪烁的倒影，“皇奶奶是希望我能做自己喜欢的事。”
太后点点头，嘴角含笑，道：“是了，你能明白就好。你是在我手心儿里捧大的，我自然希望你这一生平安顺遂，只是人生在世，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皇奶奶此生也太多束缚无奈，你将来总是要嫁人，以后的人生皇奶奶是顾不上了，只能说点这些嘴上的道理，你若能真放在心上，或许也能解得将来的一些困惑。”
素问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太后不再说话，想着自己十六七岁时，怎么可能听得进这些道理，道理不是别人说来自己听的，而是经过这一生，自己慢慢体悟到的，如今说得再多，她这初涉世事的小姑娘也未必真能懂多少，将来该过的坎，该历的劫，怕是一样也不会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