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国将军的名号,说出来,整个南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十三岁便跟随父亲征战沙场,父亲死后顺袭爵位,驻守北疆,半生戎马,曾以三万兵力抵住离国十万精兵,二十岁时便打到离国割地和谈,皇帝亲封他为定国将军,有他在,离国与赤画国只能伏首称臣。
素问细细打量起他,五官生得俊朗开阔,肤色偏黑,身形健硕,眼神犀利,眉目间透出一股凛冽的英气,虽然没有盔甲,只是穿着武将朝服,但走路时是步步生风,毫不拖泥带水,浑身带着不怒自威的气质,与旁边那些个白白净净文官大相径庭。
他抖起下摆,跪地而坐,只是一个简单的动做,但他做起来,却好似掺着几分内力,显得行云流水,极其好看,素问一时看的有些愣神,由于是正对面,顾朗显然也是看到了有人盯着他看,抬起头抱以礼貌的一笑,这一笑,倒是让他冷峻的面相生出些儒雅的味道,素问这才意识到好像一直在看别人,顿时羞愧难当,忙低头抓起桌上的一颗葡萄塞进嘴里,心里暗暗想着刚才真是太丢人了。
悦阳倒是大方,叽叽喳喳的跟她讲着定国将军那些传奇事迹,素问见她满眼陶醉的样子,笑道:“你莫不是芳心暗许了?”悦阳却一脸不屑:“他虽然还不错,算是个英雄,但到底年纪太大了,听说都快三十岁了,又常年在军队里,想必也是粗人一个,我的夫君,一定要心细如兰,貌比潘安才行。”
内官来说了好几次,婉言暗示悦阳该回自己席位,悦阳偏不,就拉着素问说东说西,素问赶都赶不走,内官也只能陪笑哄着,直到皇帝和意妃、德王夫妇来了,她才肯回座坐好。
素问离主席位离得近,台上一切看得清清楚楚,这是半年来第一次见到元彻,他好像瘦了许多,眼神里也有些憔悴,素问想,许是婚事太操劳了吧。这也是她第一次见到林文婉,果然人如其名,文华满腹,温婉动人,生得精巧又端庄,坐在元彻身边,二人竟出奇的般配,所谓金童玉女,才子佳人,也不过如此吧。
心中终是有些难受,她尽量让自己不再看他们,专心吃着面前的糕点水果。
元彻见到素问,先是惊疑,而后便是五味杂陈,再看到坐在她对面的顾朗,心里顿然明悟,瞬时脸色苍白,案几下的手紧紧握住自己蟒服的一角,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抑住心中翻滚的气血。
宴席与往常也没什么不同,无非大家举杯庆贺德王新婚,祝福这对新人,素问发现,林文婉果然不同寻常,在这种场合下,大方得体,回话也是从容不迫,温婉可人中透着气度不凡,有几分母仪天下的样子,她想,或许,这才是应该站在元彻身边的人吧。
珍馐美味依次上桌,歌伎舞女也轮换了好几拨,一副天下太平,其乐融融的景派,文官们频频举杯,极尽言辞,祝新婚,颂盛世,歌丰功,唱伟业,皇帝龙颜大悦,喝得有些微熏,素问不会说这些话,只能在众人举杯时自己也跟着举杯,对面的顾朗好似也不甚积极,应是常年驻军北疆,不习惯这种场合吧。
至到月上树梢,也没轮到有她什么事,素问渐渐安心下来,一轮歌伎退场后,场上渐渐安静下来,皇帝目光看向顾朗,道:“顾将军,今日这宴席你觉得如何?”
顾朗施然起身行礼,道:“回圣上,这太平盛世下,逢德王美事,又有美酒佳肴,当是不能再好了。”
皇帝哈哈大笑起来,道:“那何时才轮得上将军的美事呢?”
顾朗道:“臣一直谨遵父训,驻疆守关,精忠报国,不敢有怠。”
皇帝摆摆手,道:“你方才也说了,现下是太平盛世,将军这些年劳苦功高,战功赫然,我若再不替着将军筹谋筹谋,怕是老将军在天之灵都会怪朕耽了你们顾家。今日不如趁着这般美事,我把将军婚事定下来,可好?”
皇帝要赐婚,可是无上的尊荣,没有推辞的道理,顾朗立在那里,面无表情,半晌才欠身行礼道:“臣多谢圣上美意。”言语之间却无丝毫欢喜。
元彻紧咬着牙关,手指关节都将捏碎了。皇帝又笑眯眯的将目光转向素问,登时,素问恍然大悟,耳边有如晴空炸雷,脑中空白一片。
“素问,你到你意妃娘娘这里来。”皇帝目光慈柔,像是在唤着自己心爱的女儿。
素问只觉得手脚冰凉,差点无法从软垫上起身,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意妃身边的,意妃笑吟吟地拉她在自己身侧坐下,拉着她的手,一副慈母的样子,向着众人道:“这就是养在太后身边的冯宗姬,玉貌花容,兰心蕙性,不仅太后当做心头肉,皇上和本宫也喜欢极了,尤其是皇上,从来是视若己出,对她甚至比悦阳都上心几分呢。”
皇帝看向顾朗道:“依朕的意思,将朕这个自小养在身边的宗姬许给你,也不枉对老将军有所交待。将军意下如何?”
虽然问着顾朗的意思,但顾朗断然没有拒绝的余地,他甚至看都不看素问一眼,伏地跪拜,道:“臣叩谢皇恩。”
元彻只觉得胸中气血翻滚的愈来愈强烈,气息急促,浑身微颤,林文婉察觉到他的反常,心中了然,用手轻轻在案下握住他的手,示意他不要御前失态,元彻心中厌烦,将她的手格开,林文婉满腹委屈不甘,可面上却依然挂着得体的微笑。
素问终于明白了,原来悦阳说的没错,自己来到这里,坐到顾朗的对面,就是有一场关于她的好戏,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皇帝亲自指婚,这份尊荣如同压顶泰山,没有任何商量和讨还的余地,她也不是没想过自己将来总有一天会嫁人,只是没想到来的这样突然,她就像是皇帝书房里的一本书,或是架子上的一盆花,甚至可能只是皇帝银库里面的一枚银子,只要皇帝高兴或是有需要,便可随时拿来用。之前的瑞阳宗姬,哪怕是先皇的亲女儿,也被嫁到赤画的蛮荒之地,先皇说过一句话:“你身为宗姬,享百姓之俸,就该为百姓而谋。”
只是不晓得这“谋”,是真为了百姓,还是只为了皇帝的一己权欲。
她思绪千结,只听得意妃笑道:“这孩子,怕是高兴坏了,还不谢恩。”
素问尽量让自己笑出来,起身行至皇帝案前,伏地跪拜,道:“臣女谢过圣上隆恩。”
皇帝颔首微笑,颇为满意,群臣均起身向顾朗道贺,一波沸鼎之声后,皇帝道:“之前内务府和钦天监为德王选过好几个吉日,下个月的十月初十也是个绝好的日子,不如朕命内务府明日就替你们纳吉过文书,如果无不妥,赶在年内将这婚事办了,也了朕一桩心事。”
稍停顿后,皇帝接着说道:“朕赐你在上京城的将军府邸,你怕是十多年都没怎么住过吧,成婚后,没有带着娇妻去苦寒之地的道理,你们夫妻二人就在这上京城住下,朕封你为一品枢密使,你也好好替朕整顿整顿这上京禁军,北疆的蛟龙军,就交给方坚方都尉吧。”
众臣之前还有疑虑怎的这婚事安排的这样急,听皇帝这样说,顿时恍然大悟,皇帝这是借赐婚的名义收缴他的兵权,果真自古功高便会震主,免不了受些打压,想到这里,众臣心中惶然,个个噤若寒蝉。
中书令大人林逸世起身道:“皇上考虑周详,臣等对顾将军素来崇敬,现能同立朝堂,不胜荣幸。”
见中书令大人发话,众臣起忙附议,一个个的翻来覆去的都是“不胜荣幸”。
顾朗被这糖衣炮弹瓦解了兵权,依然面不改色,波澜不惊,只道:“臣遵旨。”
素问突然想起那天皇奶奶说的,“这天下是男人的天下”,自己只不过是他们手上的一枚棋子,棋子该往哪里走,得看执棋的人眼往哪里看,手往哪里放。
宴饮继续,素问归座,七窍像是被棉花塞住,看不清也听不清,神识飘往空中,迷迷瞪瞪的俯看这浊浊尘世,只怪肉体凡胎,不能随神识而动,远上云霄,脱离俗世。
顾朗目光深沉,从她身上扫了过去,嘴角勾起一丝冷笑,竟有些鄙夷与不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