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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圣皇剑

执剑持天行皇事,却亲怯臣思帝心

与本该喧哗的相府不相匹配的沉默主宰了旋律。这铸造房中几乎没有人声,甚至,连人也只有这一个。

苍白的发丝耷拉着些许炉灰,手中的铸锤却不似古稀之年的沉缓或沉着,一举一动中都有着岁月的沉淀。这是一个老铁匠。

与冷静的气氛相对,一簇簇火红冉冉涌动。熊熊燃烧的炉火张牙舞爪,不断吞噬着一把泛红的长剑。剑刃上泛着火光,也攀着些许鲜红的血液。

长剑正上方,一只遍布皱纹的手在微微颤抖着,血,争先恐后的奔赴火焰,与炉火彻底融为一体。汗液,血液,也不知道挥洒了多少,他们全部都灼烧进了这把长剑。它,即将重生!

“这下,陛下总该能满意了啊……”

圣历198年,武族藩落:

“巫思,巫思,你慢点嘛!”年仅五岁的武极跟在一名青年身后站着,眼睛却一直盯着他手里的动作,全然不顾那熊熊炉火的炙烤。

“极少爷,这打铁可是慢不得的,尤其是兵器,慢了可就无法成形了。”巫思微微一笑,手里的动作并无半分缓慢。

“可,可是我也想学啊,你动作这么快,我根本都看不清啊!”小武极郁闷道。

“你这身份,何须学这法子。”他这么回应,继续敲打着手里的剑胚。极少爷最喜欢剑了。

巫家,是武族铸造方面最为强盛的家族,族内所有人都以铸造为荣,几乎人人都习得一手铸造之术,上至黄发老者,下至垂髫幼童,几乎无人不会铸造。不论是平凡的铁器还是国武重器,十八般兵器造型多样。且尤重锻兵之术,在这片藩落中承锻兵之位已经确立了许久。就比如这个名叫巫思的少年,若是在寻常地方,那技术都可以算是祖师爷了!

武极呢,则是藩落中的大公子,更是未来王的继承人,从出生时便倍受宠爱。武族,武族,以武聚族,如果族人没有一身好武艺,就连走到街上都会被瞧不起的。

大概是因为这彪悍的民风,从小开始,他便被授予各种武艺。只有五岁,便已经略懂武术,也会耍得一十八般兵刃。当然,若不是他如此天分,又脑瓜精明,怎么会将巫族最为天才的巫思给他来做私人的铸器师呢?从儿时,二人就形影不离,舞刀论剑,说书谈兵。

在百兵之中,武极最爱的是剑。剑,乃王道之兵,百兵之首,持之而号令天下,舞之而称霸风云。最平凡,也最不平凡。

圣历208年,威王御驾亲征,扫平天下。武极十有五,巫思而立将近。

作为将来的太子,武极是必须要上战场的。武族,不养懦夫。而巫思作为谋士以及近卫,在武极身边自然是形影不离。战沙场,他是武极最好的后援,每一把剑都打磨的削铁如泥;坐军帐,他是武极最好用的智囊,一言一语都似在世诸葛。有人说他是小人,他微微一笑不曾作答;有人说他是懦夫,他亦微微一笑,武族之人岂有不会行武之说?就算他身份为一谋士,舞刀弄枪也是信手拈来。他武力可是极其不弱的。

这个笑容,他从五岁看到十五岁,巫思大部分时候都是这一副笑容,其中便自有深意。他每次的笑容都不甚相同,也只有武极能够读懂,这,或许就算得上是知己了吧。

这二人,一人少年才俊,如初出之虎,一人多智若妖,似归林之狼。一内一外坐镇军旅,势不可挡。以他们为首的军队当属为武族之刃,这等虎狼之师即使是不出动,也让人觉得可畏,若是朝着哪方出征,定连他们的胆子也吓破。

“巫思,现在我们已经攻破三十个蕃落了。你可真是我的得力助手,等立国之后,若我继位,定封你为相!”十五岁的武极位于座上,年纪不大但那眉宇之间的英气却丝毫不减他父亲。谈吐之间,更是有一股不凡之气。就算这座椅简陋得只有一张兽皮,却也坐出了金玉之质。

明朗的火焰跳动着,也在为巫思庆功。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他产生多少骄傲。臣子,应尽本分!所以他也只是微笑,并不作答。

“殿下,您有什么梦想么?”巫思盘腿坐于武极对面,微笑着问到。

“有啊!父王命我管理“祖陨”,你说,用它打把剑怎么样?平常的剑太普通了,有机会还要搜罗天下名剑。”他瞪着一双明亮的眸子,仿佛把眼前的桌案当成了他想要的长剑。

武极爱剑,尤爱巨剑。除了祖陨,他实在想不到更好的材料了。

“不可”,巫思连忙摇头,似乎连帐篷都一暗。他四面看了看,却只是一阵微风吹动了灯火。才说到。“殿下不可乱说,“祖陨”暂时动不得,族长信承祖训,这“祖陨”乃是天命,不可妄为,若是让他听到,可不是这打你屁股那么简单。况且“祖陨”里的情况还未可知,适不适合锻造还不知道,除非是要石剑。况且,真正的灵剑都是有魂魄的,以臣的能力,怕是造不出那剑之魂魄。”

“嘿!石剑也未必不行,“祖陨”可是硬朗,那些凡铁打的兵器都不耐用,不趁手!也不够霸气。”少年挠头一笑,像是在解释。可这个想法却在心中慢慢的生根发芽。

“这就是最大的梦想么?”巫思摇摇头,叹了口气。

“当然不是,我以后可是要成为盛世明君的人!不过,剑我也喜欢,嘻嘻。”才有一点正经说道又马上变得狡猾,也就只有在他面前,武极才有一点孩童之气。

然而,正当武极眼神乱飞的时候,一阵破空声撕裂了帐篷,直指巫思背后。

“巫思小心!”巫思才回过头,武极已然一个飞身将他扑倒。

还没搞清楚状况的巫思晕晕乎乎的爬起来,他摇了摇脑袋,看向武极。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牢牢的挂在他的左臂之上,而伤口周围,已经泛紫。

“不好,有毒!”巫思也顾不上到底是谁暗害他,连忙抱起武极飞奔,也不管撞乱了什么,只是一个劲的朝着能救命的地方跑。惊醒了沿途沉睡的士兵,撞乱了整齐的军械,也带倒了一些放置物品的货架。

路上,武极抬头看他,见他完好,微微一笑说到“巫思,你没事啊,那就好了,可是我好困啊,我先睡会儿。”说着,双眼一闭就晕了过去。

在梦里,他得到了那把宝剑,那种用“祖陨”打成的宝剑,承天运,定可吹毛断发;掌民心,必当削铁如泥!这样一把宝剑,让他想的忘我,想的断肠。他连做梦都会想到这宝剑紧握在手而号天下,挥剑而集九州,赢得大地一统,千秋万世。

“太子殿下怎么样了?”才见门口有人出来,满头大汗的巫思就已经抓住了他的肩膀,吓得那人手中盆都掉落在地。

被抓住的那小侍吓坏了,哆嗦着说到:“我……我不知道。”

“这样……你去吧。是我心急了。”拍了拍额头,巫思放开了小侍,靠在一旁的柴火垛上,也不管是不是脏。

不多时,门口的帘子又动了起来。“太子殿下怎样了!”还没等站起来,话却先到。

然而这次,却没人回应。定睛一看,才发现是风吹动了帘子。仅一会儿,散去的云朵又挡住了月的面容,只有在云朵缝隙里,才能看见若隐若现的月光。

巫思神情恍惚的跌坐在柴火垛上,双目无神,脑子里更是一片空白。

“怎么回事!”远远的,一道庄严的声音响彻在这夜空,有焦虑,也有些许愤怒,足足几秒后,才看到人影走近。他一身戎装,身材雄壮,面容与武极有几分相近。

“臣无能!没有保护好殿下,反而让殿下为臣挡箭。”巫思因起的太急而跌落,连跪都未曾跪好。

不多时,搞清楚了事情始末的武威眉头深皱,说到:“起来吧,看看极儿伤势如何再说。”

漫漫长夜,一支毒箭,两份担忧。整整一个时辰,满头大汗的军医才拖着疲惫的身子走了出来。

“极儿的伤怎么样。”武威王急切的问到。

“见过陛下。武极殿下的伤势已经好转,目前问题不大,还请陛下放心。”见是武威来了,军医连忙行礼。

听到了这句话,两颗悬着的心才算彻底的放了下来。

“若是无恙,就早些回军队报道。”说完,武威王头也不会的转身回营。

巫思重重的朝武威王的方向跪下,说道:“陛下,微臣无能……”

可巫思才张口,就被武威皇粗暴的打断:“你什么你,还不快滚进去照顾极儿!”

巫思看着武威王,又看看帐篷,失魂落魄了好一阵,才说到:“是!”如释重负,跪拜领旨。

圣历213年,君子及弱冠,初夺天恩。

五年征战间,天下之地,武族已收三分其二,并正式立国。原先武族蕃落的范围,已然成为皇朝重地,一座座宫殿悍然耸立。这一日,烈阳高照,浮云不侵,俨然一副瑞吉之象。

正殿之上,武威龙袍着身,是为天子。以武为国,将“祖陨”立于皇宫正中央。

“拜祖陨!”侍卫高喊,随后,以开国皇帝武威为首,太子武极次之,群臣侍于后方,向着“祖陨”跪拜下去,至此,武国将成。

“父皇,今日又有蕃落进贡疆图以示臣服。我武国大一统指日可待!”武极立于朝堂,如此说到。

“将“祖陨”收入陨阵,这“祖陨”乃天降之神,承大地之气运,待陨阵大成,我武国可万年永存!”武威位于皇座,面容威严。

“武朝千秋万载,亘古不腐!”一众大臣附和到。

圣历214年,议事殿

五月:

“报——,前线传来急讯,威皇已攻破西南方,只剩东南部分蕃落仍在顽固抵抗!”

“加强兵马补给,让车将军带兵支援。”

六月:

“报——,威皇向东南出发,请太子粮草务必跟随。”

“传令下去,冒雨行军,粮草务必跟上。”

“报——,威皇急传皇旨,请太子接旨。”

武极面向皇旨,缓缓下跪。说到:“儿臣接旨。”

身后一干众臣赶忙跪伏。

“奉天承运,威皇诏曰:命太子于武皇殿继位,即日起为新武王。不得违抗。”传报之人拿着皇旨,读罢,交于武极。

武极根本不知道他是怎么接过这份皇旨的,明明就只是锦书一封,却恍若千斤。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不忍心流下来。武威走之前曾嘱咐过,若皇旨到了,那就证明,武威,已然不在了。

他握着皇旨的手在忍不住颤抖,差一些掉到地上,不,甚至浑身都在颤抖。他紧紧地咬住自己嘴唇,就算滴出血来也不管不顾。就像那刺入手掌心的指甲,毫无知觉。双眼瞪大,无数血丝密布,活似年前的红灯笼,只是看着都不寒而栗。

不顾倾盆大雨,也不管电闪雷鸣,从小到大,武极第一次情绪失控,从议事殿跑了出去。

或许只有在雨里,他才会觉得安稳一些,任由雨水顺着脸颊流入口鼻,再咳出来,不知道这脸上的到底是雨水,口水,还是泪水。无论他如何坚强,无论他如何年少气盛,可他也终究是一个孩子。这大抵是他第一次流泪,在下着暴雨的深夜里。

倾盆的雨如同支撑天地的水柱灌流而下,浇灌着六月的燥热,将彻骨的寒冷贯彻到每一个角落。阴沉的天,黑压压的云,都在同一时刻沉寂,全部化为雨,浇灌在这难忘的六月,浇灌在这少年的心底。

武极身后,巫思默默的跟着,看着武极痛苦,表情七分悲痛,三分苦涩,并无言语,只是陪他淋着雨。或深思熟虑或忠厚老实?这都不重要,他一直都是这样的表情,不曾改变。可能,他有他的想法吧。

圣历216年,武王挥剑断恩仇。

武极王亲自领兵进攻,天下归于一统。武极王正式称帝,定都于武城。

同年,举行了开国大典。那一日;

上有龙气凝聚,金光汇集;下含地脉蛇行,玄土厚息;左拥血骑千数,伐荆斩棘;右聚文武百官,护国封疆。武极立于正殿前,着一身龙袍,王气外露。

“先皇创业未成而中道崩殂,为念先皇之功,追为始皇。”新皇登基,第一条命令,是追忆先皇。当这段话传出,整个皇城为之沸腾,无不叫好。消息随着风儿吹遍了整个城,吹醒了河畔的垂柳,吹动了无数人民的欢呼。

“巫思,于立国有大功,开国之功甚重,现封为国相,并由其族世袭而承。”第二条命令,便是立巫思为相。加官进爵,金银万贯,这或许,是武极对他这么多年陪伴的初步答谢。

“谢主隆恩,祝皇上万民爱戴,世世传唱,流传圣名!”巫思拜于新皇,面含淡笑。群臣祝贺,无不欢喜。

“现命人将“祖陨”请于巫府造兵,武国,武为本;武者,兵为本,将祖陨锻造成兵,压于陨阵,可保我武国万世不倒!”这便是武极登基后的第三件事。

简单的几句话,两个人,一块儿石头,却在全国引动了轩然大波。

他太心急了!

“祖陨”是可妄动之物么?“祖陨”承天意而来,压住了大地气运,可保万事平安。但这年轻的新皇上任守业才始,却要动这世之根本。

一夜之间,无数奏折送入皇宫,恳请极皇收回成命。

“朕意已决,各位无需再言!”武极不向任何人解释。在这个时候,他便是说一不二的皇帝,谁也不能违背他。

即使是极皇力排众议,那“祖陨”也不是如何容易锻造的。就算是巫族天才巫思,怕也难以造得出这“祖陨”之兵。

“巫思,我真的不能造这“祖陨”剑么?”极皇问道,在巫思面前,他从不自称为朕。

“难。”巫思面露难色,好半天才说出这一句话来。“如果皇上吩咐,臣必当尽力而为。”

“要!当然要!但是巫相也莫要为此伤了身子。”极皇文成武就,位及人皇,已然是至上之境,但却依旧有一个愿望,那就是拥有一把“祖陨”之剑。荷叶微浮,好像也在为极皇助兴似得,却也总是一摊死物,没有丝毫传神。

“臣领旨。”

自“祖陨”运至府中已有三十余日,但却并未动工,巫思知道,这把剑,若是铸成,当是他一生铸器的巅峰之作。

这一次锻造,光主要材料就用了三百人,反复割锯数十天,才把那“祖陨”切开。不过庆幸的是,这“祖陨”果然内有乾坤,一块儿高强度的陨铁处于“祖陨”正中。看到这个结果,他暗喜了好久,不用害的极皇背上千古骂名了!

可巫思盯着这陨铁,点头,却又摇头,脸色不定,一直到深夜才作罢。

第二天,朝堂之上。

“请陛下三思。”巫思躬身说到“此陨内含凶戾之气过重,光是那材料便已经是凶光满堂,铸兵恐伤陛下龙体,亦危害国民。”

极皇眉头拧成了八字,想了许久,问到:“百害而无一利?”

巫思摇摇头:“非也,这等奇材,若是有剑魂管制,可使剑更加锋锐,也更加有灵性。但若无剑魂管制,则其凶戾之气外放,危其主,亦危旁人。”

“可有造魂之法?”

“臣无能……此魂或可以人性命作引而铸,成功与否,臣不知;至于成色,臣亦不知。以铸魂术之所言,剑魂的品性会引导剑的品性,而剑魂的品性,则由祭魂之人而定。”巫思此言一出,朝堂轰然,本来切割祖陨已是大不敬,丞相居然还妄图用妖术铸剑?一时间议论纷纷。

“肃静!巫相,你真的要用人性命造剑?丞相万不可误入歧途啊!”极皇的眉毛凝成了八字。

见极皇表态,众臣也一齐称赞到:“皇上英明!”

“镇得住这凶气的便可,铸魂之术确要人魂,但伤天害命,万不可为,臣当以其他法子压制。不过要借陛下的龙血一用,几滴便可。”面色如木的巫思也不知是如何想的,却也明确表示了自己不会如此。这下,朝堂众臣的心才真的放了下来,继续听巫思启奏。

“如此这般,甚好。巫相安心铸剑,所需要的材料,我会让国库极力援助。”说着,极皇看了看国库大臣。

被皇帝盯上,国库大臣也冷不丁打了一个冷颤,然后连忙附和到:“没错没错,丞相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和下官提,下官一定尽心尽力。”

“那臣就先谢过陛下,臣告退。”

看着丞相的材料单,管国库的大臣也犯了难。很多东西是连国库都没有的珍惜材料,要凑齐怕是难的很,但是皇帝那边又催的紧,急得他头都快炸了。

“大人,您就算杀了小的,这东西小的也给您变不出来啊!”国库的下人都快哭了,但是那这个东西是真的找不着,没有就是没有。

“国库没有就给我去民间找,不管多大代价,要是误了丞相大人铸剑,后果不用我说吧。必要的话,也可以用一些不寻常的手段。”

光是设计,他便准备了二十天。尽管如此,两个月后他要的材料才姗姗来迟。为此国库的大臣还被罚了俸禄。

“朱红、符列、宝玉、崩缠、玄墨、铁木、织钩、金丝”

朱红刻符列于身,宝玉含崩缠化柄,玄墨热铁木为握,织钩嵌金丝长存。

巫思用“祖陨”凝其剑身,着朱红刻帝王之血印于其上,又镶宝玉于剑尾,凝魂,养剑。

以铁木合于柄,渡陨汁使其不腐,用玄墨铭文其内,以压其锐。

“‘祖陨’之剑过凶,若无剑魂压制,只能使其辅料为压,以铭文为卯,且不使之开刃,不然,无可用也!只不过,这剑,怕是大凶啊。”看着不断焚烧的炉火,巫思不断的摇头。

在他铸剑的时日里,极皇为他免去了每日的上朝,也将他这丞相的琐事都揽到了自己身上。这剑一铸,就是一年。这一年里,可是累坏了极皇。全国上下大大小小的事全部要他来处理,不说事必躬亲但也是有求必应。将国家上下打理的井井有条。如此,他力排众议造剑之事到是被压下去了不少言语。

终于,时隔一年,这祖陨之剑正式开炉。那一日,极皇亲自去相府取剑。

巨剑无锋,大巧不工。

“妙!妙!妙!“极皇一连三个妙字。这祖陨剑不愧让他朝思暮想二十余年,又等了三年才锻造而成。“巫相,此剑可有名?”

“待皇上赐名。”巫思微微一笑,说道。

“赤金之色而尚大观雅,大剑凌锐而并无锋利,是为圣;朝天之意应天生,得帝铭而顺天立,是为皇;此剑便名为圣皇,何如?”武极温文尔雅,又不失大气,饱腹诗书的他说这一番话也确立为帝王之言。

“甚好,愿皇上如此剑一般,成为一代圣皇。”巫思更加温和,从武极认识他起,他就如此。

捧着长剑,极皇口中发出了爽朗的笑声:“哈哈哈,那是自然!”

圣历236年,极皇持剑而傲视天下。

金銮殿的龙椅之上,极皇着一身龙袍于坐上。顶上是圣剑玉雕,脚下是七彩云塑,手左立圣皇祖陨,手右是军旗虎符。他看着下方的文武百官,朗声道:“武国尚武,以武立国,负大一统之使,承天下兴之命。朕闻邻之东有一国,名曰清,政治腐败,百姓民不聊生,朕欲出兵救其于水火,不知众位爱卿意下如何。”

话音刚落,下边的臣子便有了反应。

“陛下有好生之德,是为圣明之君,当一统天下,末将愿誓死追随。”第一回应的人便是将军岳雄。在这之后,朝中文武百官也开始,大致都是赞同将军的话。

而巫思站在哪里,低头沉思,许久,他才开口道:“臣以为,不妥。”这是全朝上下唯一一个反对声。

“那依巫相来说,此事应如何?”站在他旁边的将军挑衅地说道。

巫思也没有理会他的挑衅,而是向极皇说到:“依老臣之见,陛下不宜出征。以天,天不应,国中大旱三月有余;以地,地不灵,粮食谷物两年未有大丰;以人,人不兴,百姓苦于赋税又值天地共荒,何以为战?何以援征伐?”巫思这段话说的是实情,更是掷地有声,但从他脸上却只有悲哀二字,这已经近几年里极皇第八次要出征,前两次他这几分薄面还压得住,再后来,极皇已经不愿意听他的劝,尤其是新将军上位,极力支持极皇对外扩张,他们甚至直接越过巫思出征。但即使如此,巫思也依旧不倦地劝阻。

“巫相,你年事已高,不需理会出征之事了,朕出征时管理好朝廷便是。”

果然,和以前一样,极皇直接无视了巫思的意见,就开始商讨出征。巫思叹一口气,没再作答。

翌日,极皇御驾亲征,亲自带着国内精兵向着东方前进。极皇走了,就几乎是巫思做主国内大小事,既要忙碌出征的粮草供给,还要处理国家政事。

第一件事,就是开仓放粮。三月大旱,很多百姓颗粒无收,已经有近五分之一的国民陷入了粮食危机。

“丞相,这粮,怕是放不得。”管粮草的官员说到。

“此话怎讲?”

“放的话,军粮供应便难以保证……”他没有说下去,他知道巫思能明白。

“唉。”巫思叹了一口气,想了想说到,“尽管放便是。”

“丞相,这……”

“民为国之本,这些粮草虽然不能根本上解决问题,但也能暂缓饥荒,放粮的时候务必注意,要把粮食交到真正的难民手中。”说完这话,巫思仿佛一下苍老了好几岁,脸上尽是忧愁。

数日后:

“丞相,丞相,大事不妙,皇上的大军被伏,整个溃败。”进来通报的那人甚至是带着哭腔的。来者是一个士兵,浑身是血,破烂的盔甲上甚至有一阵一阵的腐臭。

“别急,慢慢说,发生什么了?”巫思面色凝重,先是安慰到。

“就,就在刚到国境的时候,突然一群人袭击了我们,而且将军,将军他居然反叛,近三分之一的兄弟受伤,死了几个将领,而剩下的,剩下的跟着将军叛变了。我,我是躺在死人堆里,趁他们没注意才能回来的,丞相,您,救救皇上!”说着,那士兵就跪下了。

“放心,我会处理的。”巫思送走了士兵之后,口中呢喃道:“这么算来,他们也快回来了吧。”看着门口,他的眼神十分复杂。

将军叛变,绑走了皇帝,多么讽刺。可是这又如何呢?当朝陛下,一代圣皇,劳民伤财,穷兵黩武。为了一己之私用祖陨铸剑,却又被那剑反噬,满身嗔念,弃数十年之相不顾,一心征伐。这样的皇帝,被绑走,真的是坏事么?

翌日,一伙军队浩浩荡荡的班师回朝,仔细看去,为首的正是新将军,岳雄。他带着一顶轿子,没进皇宫,没进将军府,而是一头扎进了相府。

“丞相,您交代的事已经办妥了。”岳雄单膝跪地,向一人说到。仔细看去,正是武国丞相,巫思。

“辛苦了。”他拍了拍岳雄的肩膀,随后向那轿子走去。撩起帘子,里面五花大绑了一人,除了武极,还能是谁呢。

见到巫思,极皇连挣扎都放弃了。他根本想不通,为什么他的丞相和将军会联手绑架他。为了什么?好像他只有这皇位值得眼馋了。巫思走进轿,把极皇嘴里的布拿了出来,看着他,说道:“皇上受苦了。”

“别碰我。”极皇冷冷地说道:“要杀要剐随你,只怪朕有眼无珠。”说罢便闭上了眼睛,把头扭到了另一边。

巫思就这么在他旁边坐着,也没有继续说话,就这么静静地坐着。许久,巫思叹了一口气,拿起圣皇剑便往外走。

“这剑是老臣打造的,老臣,收回了。皇上……保重。”巫思的声音仿佛苍老了许多。欺君,这罪名不能再大了。

“能不能让它给朕陪葬。”极皇突然开口到。“这是朕唯一的遗愿。”

巫思回过头,看了看圣皇剑,又看了看极皇,摇了摇头。

“几十多年的情谊连把剑也换不到么,几十年……几十年啊,哈哈哈,巫思,朕诅咒你不得好死!”极皇的情绪突然崩溃,“死,给朕去死,死!死,死……”到最后,嗓子都喊哑了,巫思就这么站着,看着他,不禁摇头。

“是啊,几十年的情谊,都毁在这剑上。皇上可还记得,年少时的梦……”巫思没再说下去,而是出了轿子,对岳雄说到:“按原计划行动。”

“是。”

“这剑,为了它,陛下嗔念已重至如今,什么圣皇剑,分明就是魔剑!”待轿子走后,巫思将剑狠狠地摔在地上,有痛恨,有惆怅。“若你不是祖陨所造,老夫今日定要把你熔炉冶铁,挫骨扬灰。好好的陛下被你害成什么样了?他,他还是那个武极么?啊?你告诉我啊!你告诉我啊!说话啊!怎么不说说,你是怎么毒害我那武极陛下的!”

“巫相莫气,巫相莫气。”岳雄连忙过去扶着巫思,安慰到。可曾想,一向温柔和煦的巫思居然甩开了岳雄的胳膊,反而是指着剑继续骂。

“你,你这孽障,老夫用尽毕生精力,却养出了你这凶器。”丞相越骂越凶,再无之前那份优雅,那份睿智。到最后,更是老泪纵横。足足一个时辰,口干舌燥的巫思才气喘吁吁的坐下,坐在圣皇剑旁,盯着圣皇剑,这一盯,又是半个时辰。终于,他抬起手向圣皇剑摸了过去,却没有拿起,而是在剑柄上缓缓抚摸,一直到剑尖。他的神色也渐渐变得慈祥了起来,就像是父亲看待孩子一样。

“唉,一切的源头都是我,那不能怪你,这有我的责任,陛下成了如今这般模样与我也脱不开干系。这是我造下的孽,我要我来还清。”

说完这番话后,巫思抬起头看向岳雄,说道:“岳将军。”

见巫思叫自己,岳雄连忙答道:“末将在。”

“以后如果陛下的事,还望你多费心了。”在这一瞬间,巫思仿佛苍老了十岁。

“丞相,您……”岳雄盯着巫思,却说不出话来。

巫思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说道:“我的事你不用操心,你年龄还小,做事少些冲动。当臣子啊,最重要的,就是忠君,其次,是爱国。如果有一天,陛下再次犯了什么错,还请你耐心地,将他扶回正路。为臣者,可为君承天下事,可为君除内外贼,可为君担千古恨,可为君背遗臭名。岳将军,这武朝,就由你来匡扶了。扶国之恩,老夫无以为报,这本武典,你且拿去。”说着,从怀里摸出一本泛黄的书籍,递了过去。

“丞相,您这是折煞了末将啊,保家护国,本来就是一代男儿应当做之事,还请丞相收回珍物。”岳雄惊了,连忙单膝下跪说到。

“罢了,身外之物,他对你有用,你且收着,算是老夫的报答。”巫思把那书籍放在地上,提着剑,走回了屋子。

“丞相!”岳雄喊到。

这次,巫思没再理会。

再说武极,他怎么也想不到,身为皇帝,他居然被流放了,圣皇剑也被夺走了。短短几日,他从万人之上的国君变成了流民,促成这一切的,是他从小到大的朋友,兄长,军师,丞相。在他眼里,就算全天下背叛了他,那个人也不可能背叛他。而现实是苦涩的,甚至让他连气都生不起来,如果说是别人,他能歇斯底里,能暴跳如雷,甚至能作泼妇状。可是,面对他,却只有深深无力感。连哭,都哭不出来。当年父皇走的时候,是他陪着,如今他走了,还有谁陪着?

他就这样失魂落魄的走,也不知道往哪里去,也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

“朝廷苦,当官闹,一不小心把头掉;男儿去,无尽孝,脑袋全部栓裤腰;女儿去,难脱逃,只盼皇帝死的早……”然而,转过身的街巷里,一群小孩围成圈唱歌,一边唱。一边跳。当极皇听到之后瞬间暴跳如雷,跳出去将他们斩杀。但他真的能和一群孩子置气么?他奈着性子,走上前问到:“小朋友,你们怎么能这么唱当今皇上呢?不怕被杀头么。”

听到他说话,小孩们都停了下来,转头看他。其中一个小孩一噘嘴,说到:“我们才不怕那狗皇帝,有本事就让他来杀了我啊!”

他本想发怒,可,他现在哪里是什么皇帝,又哪里有心情追究。便随口一问:“皇上他犯什么错了?你们这么讨厌他?”

“他害死了我爹!”其中一个小孩喊到。“还有我爹!”也有其他几个小孩跟着喊。

“是不是令尊犯了什么错误而被处死了?”

“才不是,我爹在家种地,哪里会犯什么错,我娘说就是狗皇帝害死他的。兄弟们,一起打狗皇帝!”说着,他掏出一个布人扔到地上,开始敲打,其他小孩也跟着打,还都念念有词。

“那,小朋友,可以让朕了解一下令尊的事么?”朕字一出口,他才反应过来,他已经不是皇帝了,他叹气一声,小声呢喃道:“哎,看来,以后得改口了啊。”

“我也不清楚,你跟我回家吧,我娘亲知道。”小孩歪头看他,虽然觉得奇怪,但是还是比较好奇的。

“娘亲,娘亲,我回来啦!有个叔叔要找你!”小孩蹦蹦跳跳的进门,高声喊着。

“回来啦!叔叔?哪儿来的叔叔?”从房间中走出一个女子,面容清秀,但是满脸憔悴。那女子看了看他,眼神中出现一丝焦虑。

“夫人您好,打扰一下,在下是听到令郎唱的歌谣,想问问您家是否有冤情。”

“冤情?”女子看了看眼前这人,谈吐不凡,怕不是某个大官微服私访,这种机会怎么能错过。想到这里,她连忙说道:“何止有冤情,我丈夫勤勤恳恳,却被那皇帝拉去做工,回来就是一具尸体。我孤儿寡母势单力薄又怎么敢说?听其他人说,我那苦命的丈夫是被活活打死的,这大概便是冤情了吧。大人,民女猜您是朝中之人,可是我丈夫的死就值他们扔回来的二两银子么?连棺材都是民女从娘家借的,若大人有心,理应去问问那皇帝。我们这一带还有两家的丈夫多年前被拉去寻宝,一去不归。他们还为了夺李氏的嫁妆宝玉,将她活活打残,可怜了她那孩子啊。”说着,已然泣不成声。

听着这番言论,极皇倒吸了一口凉气,问到:“此话当真?”

“句句属实。若有半句假话,民女愿遭天打五雷轰。”

“这等事,发生了多少?”

“其他地区民女不知,仅是方圆百里,就有八成如此了。搜刮民脂民膏,徭役赋税,已经传遍了。大概只有身处高堂的您还不知吧。”

极皇越听越觉得难受,不出来走动,还真不知道民间竟是如此,他叹了口气,回到:“请放心,若当真如此,我定会还你们一个公道。”此时,他有些忘却了他的征伐大业,忘了岳雄,甚至忘了那位兄长。此时的他,才是一名微服私访的帝王,忧国忧民的皇上。

“民女多谢大人。”那女子弯腰鞠躬,以示感谢。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极皇走访了各处,不约而同,千篇一律。在这之前,他坚定的认为自己是个明君,这一刻,他何止明白自己错了。他完全不懂底层人民的心声,民为水,君为舟,水可载舟,亦可覆舟。若不是这般动荡,他还会继续天真的以为自己在替天下谋福,以为这群刁民是无病呻吟。

短短三个月,他走遍了民间,尝遍了酸甜苦辣,品透了民间疾苦。回想着以前的做法,他甚至想反回过去,打自己一个耳光,告诉以前的自己:“你压根配不上圣皇二字。”可惜,什么都过去了,正如树欲静而风不止一般。醒悟,醒了,也就误了。

在一片炉火轰鸣中,苍老的声音在微微颤抖:“皇上啊,臣,也只能陪您到这儿了……这命,本就该是您的,还望您恕老臣无礼啊。”巫思叹息一声,望着那铸剑炉,不由得苦笑一声,老泪纵横。

极皇在民间苦了足半年,一边游历一边朝着皇宫走去。终于,在这一天,他重新回到了这皇城。仅时隔半年,一切看起来都无比熟悉,又无比陌生。

高大的朱红色大门耸立,往上是一块牌匾,金色的两个大字:相府。

奇怪的是,相府门口没有守卫,门也没关,他推开门,走了进去。偌大的相府空无一人,甚至连活物都没有。

终于,在锻造炉中寻到一把长剑,赤金之色而尚大观雅,利剑凌锐而吹毛断发。在锻造炉旁边,有着一本泛黄的古书,上面写着四个字是《锻魂之术》,及一本奏折,提名《劝君书》,署名巫思。他捧起这两本书,一页页逐字逐句阅过,情绪便越来越激动,双手颤抖到连书都要抓不住。最后腿一软,跌坐在地。这是他第二次流泪,为的是这方天下之相。许久,他站起来,拿起书与长剑,走出相府,而相府门口,早已跪满了人。为首的,是岳雄。

从这一日起,极皇性情大变,一反其暴政,事必躬亲,立天下以万法,并使其配剑立于法卷之旁以示法威。这被后人喻为极皇刃法,凡是不守法纪之人,上至天子,下至百姓,皆可斩之!至于他真正的名字,圣皇剑,也被流入史册,之后的武极,确实称得上是一代圣皇。建立功勋无数,也岁月平安,也土木昌盛,也商贾大兴。

圣历257年,极皇岁至古稀,位传于太子燕。

皇宫内院深处,“祖陨”阵旁,一草庐独立。老人发色净褪,面色无悲,捧一长剑、一古书孤坐。

忽地,他张嘴一笑,满是苦楚。“没了圣皇,怎么能叫圣皇剑呢?”

笑,定格在这一刻。

“武极皇崩于257年,享年七十五岁。”

“圣皇剑藏于257年,于世一万余日。”

一生频烦御国命,二锻玄血祖陨轻。

独成圣皇非王训,双魂断落剑始新。

举城略无知极运,倾国却谤忠佞名。

持剑执天行皇事,却亲怯臣思帝心。

祖陨阵眼,圣皇剑尖。

“巫相为朕,值得么?”叹息声不绝,而无人逢听。

至此,圣皇剑成。

至此,圣皇剑陨。

“兵册之于始,剑,万物之相,百兵之使,是为圣皇。人,立国与危,取信于民,是为圣皇。圣皇之人持圣皇之剑,仁德而威严。天下太平也。无数心酸前朝事,为藏兵之阁而册之。”

人间有百事,皆藏于兵,而藏兵中者,言万事也难终。——藏兵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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