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免案变成了全村的春节下酒菜,村民们麻木得只管酒肉穿肠,惊叹着罢免案,零星地讨论着王克志、武爷、还有宝哥。人们躲藏在屋子里的火笼周围冲壳子①、磕着瓜子;四方桌底下放着蜂窝煤炉子暖和着那些打麻将的人们,他们叫这是杀家搭子。只有少数疯狂的少年走出户外,或玩雪、或打雪仗……………
娱乐吧,让娱乐洗净一年的污垢!
到底是娱乐?还是没有公共责任的觉悟?罢免案,很快沉寂在白雪皑皑之中,被雪藏起来!
雒小亿完全把这场罢免案当成娱乐大片看。他反复的重播武爷的竞选演说。苏耀南调任,雒小亿活动空间紧缩,可供选择的方法几乎为零。他深感无助,甚至有些惶恐。可能,过了年还会有更大的冲击波。
武爷很投入,本来是演戏,他可当真的一样。他并不知道,所有的脚本都编写过,编写的人中就有跟他干仗的郭武得,甚至还有他的竞选对手宝哥的影子。这些,他是做梦都想不到的。
如果武爷知道事件真相,或许情何以堪,也许不当回事。他本来就是来游戏人生的,也之所以找他来扮演竞选者。你看,他怎么说。
——感谢父老乡亲的抬举,让尚武走上讲台,扬眉吐气讲一场话,大家都听,这是几十年来的头一次。我感到很荣幸!谢谢乡亲们!
——我感觉王克志那娃是个好娃,全村人除了雒小亿,我就服王克志。武爷身子前倾,指着台下一大片,从右至左。既然,你们不要他当,我就勉为其难。
——只要你们投我的票,我保证带领大家把牛养好。牛肥了,换回钱,可以盖房子,也可以娶婆娘。让我们村家家有钞票,家家住新房!让光棍都有婆娘,不再光棍!
台下鼓掌声此起彼伏,喝彩声震天动地……………
这讲话,简直与演讲人一贯的行为语言不相匹配。假如把他包装一下,再略施粉黛,他的演讲气势、气场与内容不在宝哥之下。就投他了,很多人就这么想的。
结果,武爷以微弱差距败选宝哥。
雒小亿翻到王克志的申辩:
我,王克志,大学一毕业就来到雒家村这块热土。我把它当成了我的第二故乡,深受父老乡亲们的厚待。这份恩情,克志终生不忘,我将用这一生来回报这份恩情。对这次罢免,我不申辩!我的心在雒家村,当不当村主任,这个不重要!不当村主任,克志照样可以为村民服务!谢谢父老乡亲们!
这份不申辩的申辩,让雒小亿感到欣慰,甚至有点骄傲。当他点赞之后,马上一股内疚之情悄悄爬上心头。
在这场风暴中,雒小亿为自己的糟糕表现而痛心不已。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战友被罢免,而自己却无能为力。同时,他强烈意识到自己闯出来的这一条路可能会被中止,半途而废。
郭武得如愿以偿,过了一个肥年。
郭友程吃过年饭,一刻也不停就叫了肖二娃,乘坐电单车朝水井湾飞驰而去。
水井湾,停工了。绿色护网围成的方正空间里,没有人的吆喝、没有机器的鸣响、只有寒风的呼啸,仿佛是烂尾一样萧条而孤独。那只看家狗,突然冲郭二爷狂吠起来。
许久,从屋子里传出来一种平淡得毫无情感的叫声,“是郭二爷吗?进来烤火………”是周正妹的声音。郭二爷朝屋里瞟了一眼,他看见了郭武得,又看见了赵楚德,他们在打麻将。
再许久,叫声也没有,更没有人出来。一声清脆的关门声,让郭二爷心头一紧,如梦初醒。
“二娃,走,我们去镇尚茶楼喝茶。”郭二爷回头对肖二娃说道。
郭友程的心情非常矛盾,又非常失落。他突然感觉到一支看不见的手在强势控制和支配着雒家村,而自己只是碰巧成为棋局中的棋子而已。几十年的人生经验,他知道既然是棋子,用则是贵子,不用则是弃子。推翻了王克志又如何?是福是祸还未可知,但的确成全了别人的阴谋。眼看着别人粉墨登场,完全与自己无关。
这个年,王克志过得很不是滋味。
无人机飞手的他,熟练度已经到了一定的水平。放飞无人机,网络直播把事业受挫的痛苦与烦恼转移到娱乐节目的视频制作上来,让他把无望而苍白的人生填充得实实在在。仿佛被罢免的事已经成为过去,亦或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一样。
可是,这次罢免通过市县电视台报道,全县、全市人民都知道了。世上的事,你本不在乎的,别人却相当在意。不管善意歹意,都扯着关心的旗帜来慰问你。
王克志带上周立娟回到自己的家乡,就待了两天一夜,大年初一就离开了。实在待下去,整个响滩镇的人民都知道了王克志的名字,一个名不经传的人一下大名鼎鼎、如雷贯耳。亲戚朋友、老同学、还有闺蜜,都纷纷登门来访,探问究竟。怀有身孕的周立娟无人问津,大家关心的都是王克志的事。
回到岳父家,一喜压一悲。
周立娟身怀六甲,让周家着实兴奋不已。罢免案对周家来说简直就不是什么,一家人都围着周立娟转了起来。
王克志也没人管他。于是,他陶冶在田野上、松林坡里,专注于无人机拍摄大自然,追踪鸟儿的飞行、偶尔一些野物也会闯进屏幕。这里,是一个相对独立封闭的世界。老丈人一家都知道女儿女婿在雒家村的遭遇,没有人提起这件不愉快的事情,直到他俩离开回雒家村的前一个夜晚。
这一夜,很沉重。
全家人围着火笼,沉默着不说话。火苗熊熊、噼里啪啦,把房间照耀得通亮,每个人地脸庞都烤得通红、炙热。
爷爷说:“克志啊,人们常说,此地不留爷自由留爷处。你跟立娟,就不要去雒家村了。退股,再叫你爸拿点钱,你们去做生意吧!”
“先看一看,到时候再说吧。”王克志很难做出那样的决策。
周立姗果断地说:“姐哥,别人都不要你啦,你还留恋什么呢?”
……………
“姐哥,当断不断,必受其害。别犹豫了,下决心吧!”周立军更是火上浇油,逼迫姐哥下决心。
……………
岳母范玉秀端来一碗自酿糯米醪糟+鸡蛋,周立姗老远就伸出手,被老妈训斥道:“你不知自己去端,这是姐哥的。”
周立娟马上抗议,他说:“我抗议,你偏心,不公平!就爱姐哥,不爱我了!”这一闹,屋子里才掀起一阵节日的欢笑。周立娟拉着妹妹一起去了厨房,当起服务员,给每人端了一碗。喝着醪糟,烤着火,其乐也融融!
周国祥说:“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想法,我们不干涉。不经磨难,人生不会成熟,也不会成功。父母的态度是,只要你们愿意开店做生意,我出本钱,赚了钱再还我,零利率。这个承诺永远有效,你们随时可以走这一步。你要继续回雒家村,我不反对,但得小心!做事中庸一点,饶人人一步,不是痴汉!不行,就回家,家是你们的坚强后盾!”
“爸,谢谢您!等一等吧,雒家村的路还没有堵死,有希望搞起来。看开年后的形式如何发展吧。”王克志压抑住内心的激动,平静而坚定地说。
这一夜,是自罢免案以来,王克志最高兴、开心的一夜。得到岳父一家的理解和支持,他的人生激情被再次点燃,重新拾回信心。
周小慧也怀孕了。在造人这方面,雒小亿与王克志真是旗鼓相当。
雒小亿这一家,过这个年也相当紧张的。周小慧孕期贫血晕倒,其实要有征兆,面色苍白蜡黄,多梦又失眠。除夕腊月二十九,雒小亿陪着周小慧住进医院,虎子和奶奶看家。
雒小亿感觉到他没有对不起雒家村,唯独对不起周小慧。
这半年一来,除了吃饭睡觉,他都少与周小慧见面,更谈不上对对她的关心与爱护。越想心里越内疚,惭愧……………
急切地等待后,医生从检验报告得出:孕期缺铁性贫血。通过静脉滴注,补充能量;口服硫酸亚铁糖浆。
几个小时后,周小慧的脸色变得红润起来。
雒小亿说:“婆娘啊,本来以为可以,年底抱一个大奖章回来,没想到啊!真滴,很对不起你!我不是一个称职的丈夫。”
“但,你是一个称职的村支书!”周小慧说着就伸出手求抱抱。雒小亿伸出双手抱住了她,说道:“以后,我一定留一半精力给家庭,给你。三分之一,也行!”
周小慧说:“我相信你,你是一个能成就大事业的男人。你别考虑我,家里有我和妈操持,不用你管。”
…………
出院回家后,雒小亿自己动手做家务,不让周小慧劳动,叫她专职养胎。与妈妈一起研究,并做一些补铁的食物,改善家庭食物结构。
回归家务,雒小亿很用心。
PS:
①冲壳子者,摆龙门阵也,形式与程度不同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