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牛石部落酋长札胡达的家,是个宽大的地窨子。
夜色很深了,没有星星,女主人嘟噜子已经睡了一小觉,起来撒了泡尿,准备再次上炕睡下。
这时,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从地窨子的房顶上发出。
漆黑的夜晚,寂静阴森,一阵阴风乔刮了起来,发出嚎叫声,不时有几把树叶打在窗户上,发出咚咚的响声。
女人嘟噜子一惊,睁大了眼睛,看到窗子前趴着一个黑影。
嘟噜子抬起头看了看,那人影忽有忽无,异常高大,在窗前闪来闪去。
这夜黑得可怕,静得可怕,外面人影忽然像猫头鹰一样,啸叫一声。
嘟噜子吓坏了,一杵子把札胡达捅起来,说有贼。
札胡达愣愣地坐起,说你作什么妖?有贼也是你招的。
嘟噜子伸出巴掌,啪地一下子,放到札胡达的脸上,说你醒醒,真有贼。
噢,我出去看看,嘟噜子激楞爬起,摸着门口的木棒石棒,什么也没摸着。
推了两下门,外面给堵死了,是块大石头。
漆黑处,到处充满惶惶不安的气氛,好像有什么大事发生。
无边的黑夜,像掉进了浓墨的罐子里,月亮和星星发不出一点点的光。
声响再次传来,忽而是猎头鹰的啸叫,忽而是地窨房子顶被摩擦、被挖掘的动静。
说不准,是呜呜声,是刷拉声,是咳嗽声,是风中的兽皮折动时发出的咔咔声。
野人酋长札胡达问,你在院子里挂着狼皮了吗?]
酋长女人嘟噜子说,我不记得院子里挂过兽皮。
女人嘟噜子平日出去打猎,把兽皮处理好后,就挂在院子里头,让风吹干,但晚上一般都收在屋里头,要不然下雨下露水,又打湿了。
但现在嘟噜子说,我确认,院子里头没有任何兽皮,因为我好几天没出去打猎了。
札胡达说,你不出去打猎,你干什么去了?
嘟噜子说,啥意思?我不打猎就是搞破鞋去了?
札胡子说,别胡搅蛮缠,你听那声音,又来了。
野人嘟噜子把眼睛贴向窗子,去看外面的黑影。
按理说,今晚应该是晴天,应该有月亮的,为什么一点光线也没有呢?
那个黑影又出现了,而且看得分明,是一个人影,是两个身影,一共是两个人影。
不是人影,人影没有这么高大。
不是贼偷,贼偷没有如此长相。
这黑影是两条鱼,两条高大的鱼,在院子里闪来闪去,在院子里飘来飘去。
院子里好像有水,两条鱼好像在水中嬉戏,左右漂移,上下漂移。
可怕的时,两条大鱼在上下左右漂移时,能清楚地看得到两条高大的鱼影脱离地面,不是踩在什么地方,而是在空中飘,在空中追逐。
忽然,两条大鱼飘幻地一跳,两把沙土抛了过来,打在窗户上,咚地一声爆响。
这时的嘟噜子惊惶万状,兢兢战战。
这时的札胡达一脸苍白,惶恐万状。
札胡达抓住嘟噜子的双手,说你瞧见了,瞧见什么了?
嘟噜子的双手在札胡达怀里哆嗦,说鱼,你最近吃鱼了吗?
札胡达说,我前天吃鱼了,这跟吃鱼有什么关系?
嘟噜子说,你前天吃了几条鱼,跟哪个妖精吃的?
札胡达说,我前天吃了两条鱼,是跟答拉子吃的。
嘟噜子说,看看,怎么样?你小子让我猜中了吧。
札胡达说,猜什么猜,你就是吃饱撑的疑心太重。
嘟噜子说,你就别说了,不就是嫌我不能生崽吗?
札胡达说,你知道就行,女人不生崽还有用处吗?
嘟噜子说,呵,咋样,说真话了吧?说实话了吧?
当地一声,是一把沙土、是两把沙土打在窗户上。
札胡达说,瞧,多可怕啊,你还有心闲扯犊子呢。
嘟噜子说,那是告诉你,不能啥鱼都吃,出事了。
札胡达说,净整没用的,我总吃鱼,没出过啥事。
嘟噜子说,吃跟吃不一样,这回和那回也不一样。
札胡达说,你别胡说八道,吃个鱼还能吃出祸来?
嘟噜子说,鱼不同意你吃,现在是找你索命来了。
札胡达说,鱼不同意我吃,当时鱼咋不和我说呢。
嘟噜子说,犟啊,你就瞎犟吧,出事你自己兜着。
札胡达说,就是吃个鱼,咱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再者说了,那真是两条鱼影子吗?也许是看花眼了呢。
嘟噜子说,你仔细瞅瞅,不是看花眼,是真的两条鱼。它们在飘,在漂,在打挺,在跳舞,妈呀,那条鱼张开大嘴,要把另一条鱼吃掉。
札胡子说,闭上眼睛,你别看,过一会儿,那两条可能就游到别的地方去了。
这时,窗外更加黑暗,阴风阵阵,黑雾朦朦,星月不明,浊气盈空。
这时,院里影影绰绰,山川潜形,无商无旅,冥虫哀哀,虎啸猿啼。
长白山的深夜就是这样,害怕鬼魂的野人,自然成为惊弦之鸟。
大森林的部落就是这样,无论亏过什么心,都要这样恐慌万状。
嘟噜子说,你看,看那两个鱼鬼,他们游动着身子,冒着凉气,让人头皮发麻。
札胡达说,是啊,那两个鱼鬼的身上,是不是长着很多眼睛,在看我,在看你?
嘟噜子说,你不该吓得这样,一个老爷们儿,哆嗦啥?还当酋长呢,卧牛石部落的酋长,这么怂啊,我都替你丢人。
札胡达说,对啊,我是酋长,我怕什么?我见过超哈占爷的,他说我很能干,他用我的石碗喝过水呢,妈的,什么妖魔鬼怪啊,我不怕,我跟他比划比划。
说到这,札胡达酋长不哆嗦了,腰杆挺直了,又思忖了片刻,心思安定下来。
札胡达决定,要出去看看,不想当缩头乌龟了。
嘟噜子也是怂恿,说你怕啥?你是酋长,你怕啥?
虽然说心里已经决定出去看看,一劲儿告诫自己不要怕,不要怕,但真要动身,心里也是没有底,免不了整理鞋子,抚摸门框,犹犹豫豫。
嘟噜子在后面抱着札胡达的腰,往前推着,说走,没事,兴许咱们把这两条鱼抓了,炖了,造个鱼饱。
札胡达说,对,你说的太好了。出去后,我收拾那个大一点的鱼,你收拾那个小一点的鱼,然后连夜就炖上。
嘟噜子说,同意,可是炖好后,不能找那个妖精答拉子来吃了。
札胡达说,你这人就是烦,怎么又提起答拉子了?
嘟噜子说,瞧你,还急眼了,提个醒不行吗?滚吧!
嘟噜子说着,一脚把札胡达踹出门外。
札胡达被踹了来,踉跄摔倒,把两个鱼鬼吓了一跳。
小个子的鱼鬼腾身一跳,鱼脑袋举起来了,使劲拍了下去。
就这一下子,把札胡达拍晕了,倒在了房前。
嘟噜子想退回屋去,高个子的鱼鬼盯上她了,门也被关上了。
小个子的鱼鬼开始漫然游动,喃喃施咒——
扎吉,乐担九曜,扎吉顺行,元始乐担,徘徊华精,扎意茔明,元灵莫承,散开意莫。
扎意,莫承流盼,扎录无穷,降我抬录,光辉上投,吉乐朱景,解滞意莫,豁怀意莫。
扎录,满溢得驻,扎路飞霞,腾身满溢,紫微人间,意莫万事,令我扎吉,先知意莫。
小个子鱼鬼喃喃施咒三遍,然后迅速旋转,如同一个风车,看得嘟噜子头晕目眩,摇摇欲倒。
高个子鱼鬼双脚跺地,噢噢有声,喊道快快行动,快快行动。
行动慢了用刀砍死札胡达,行动慢了用锤砸死札胡达,行动慢了用绳吊死札胡达,行动慢了用手捂死札胡达,行动慢了用水灌死札胡达,行动慢了用火烧死札胡达,行动慢了用坑埋死札胡达,行动慢了很多死法札胡达。
我们被压在南山下面已经三千年了,阿布卡赫赫已经赦免了我们的罪过。
我们要随同那两个外乡人返回东海,返回东海。
快去南山,快去南山,放了我们,放了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