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斌在城头仔细看着在己方大阵中肆虐的重甲骑兵,眼中只有一点点羡慕的光彩,便再没有别的意思流露。
因为花费太多,一个边将几乎是不可能凭一己之力组建一支一万人的重骑兵队伍的,后勤,驮马,就要产生不小的开销,更不要提训练和管理造成的大笔费用。
云斌宁可用这些军饷练出三万甲骑,也不愿意在这些钢铁罐头上花时间和心血。
但还是好羡慕啊,如入无人之境,真正的往来冲突锐不可当。
云斌心思一转,嘴角露出一丝冷笑,梁朝之所以不练重骑兵,更大的原因在于没有合适的马匹,不能保证高效的体能,时间一长便会丧失所有战斗力。
眼下,波斯人的重骑兵仍然无人能挡,但梁军都已看出,他们早已经失去了冲锋的锐气,陷在无数长矛重戟之中的波斯人似乎越来越难以招架,动作越来越慢。
他们累了。
云斌又把视线投向远方准备冲击的大队波斯人,当机立断,血红色令旗上下飞舞,堡城后方两道红黑色洪流向即将发动冲锋的波斯轻骑兵疾驰而去。
乐平与秦德功麾下的四万靖边军骑士没有任何犹豫,直接撞进了准备提速的波斯人骑兵队,手中马槊狠狠向对方捅去,也不管有没有命中,梁军骑兵果断松手扔掉马槊,抽出长刀死命劈砍起身边灰黑色的身影。
波斯人迎头撞上了疾驰的梁军骑兵,前排付出了极大的伤亡,但之后的轻骑兵们也提高了马速,手中弧度惊人的弯刀在红黑色身影中也带起了一蓬蓬鲜血,温热的赤红色液体飞溅,双方沾染了一身,刀枪交错,不断有人坠马,或歪倒在战马的马背上。
战斗瞬间进入白热化,没有任何前奏,更没有试探。
双方骑兵为了同样的目的狠狠撞在一起,用尽浑身解数将对方杀死。
这是一场没有任何章法的战斗,受伤的士兵扔掉武器,从马背上纵身扑向对方,一起滚到马下,被飞驰的骑士用马蹄踩死,或是用拳脚牙齿相互扭打最后分出胜负。
靖边军骑兵成军以来第一次遇到这样集战斗意志与战斗技巧于一身的敌人,波斯人同样被靖边军恐怖的战斗力所震惊,战场如同泥潭,双方在其中疯狂挣扎。当两军的精锐程度在同一水平时,数量就成了决定战场天平倾斜的最大砝码。
梁军有四万人,波斯人有十五万。
孰强孰弱,一看便知。
哈扎尔心中的焦急越来越浓烈,前方仍然能坚持的重骑兵已经越来越少,只要梁军步兵吃光了自己的重骑兵,重新围拢了阵势,自己也就失去了所有的机会,到时候自己面临的,又是一个如同刺猬一般的步军大阵。
哈扎尔发誓自己从来没有这么焦急过,疯狂的催促着身边的骑兵摧垮靖边军甲骑的防线,但韧性十足的靖边军虽然逐渐陷入劣势,却仍然能够在波斯重骑与轻骑兵之间构成一道防线,不让哈扎尔等人顺利突入步兵大阵。
梁军步兵大阵中的瞿若等人自然也明白这些道理,看着对方的十余万精锐被乐秦二人死死挡住,便也状若疯癫一般指挥着各自麾下的步兵武士,向已然是强弩之末的波斯重骑兵发动了最后的围攻。
最后的灰黑色身影也消失在红色身影的海洋中,波斯骑兵被硬生生从马上拉下来,拖到地上,登时便有数十杆长矛冲着落马的骑士的盔甲缝隙处捅去,一个个灰黑色重甲下面血花迸溅,肉身被戳成了四面漏风的筛子。
梁军伤亡也不小,光是被冲撞倒地的梁军就有万余人之多,更不要说被刀砍斧劈而死的靖边军了。
哈扎尔心如死灰,面前的梁军骑兵开始有规模地撤出战场,波斯骑兵也只是停在原地,没有追击的打算。
他们的伤亡也很大。
当马蹄扬起的尘雾散去,哈扎尔一众人惊奇的发现,曾经被撕扯的七零八落的靖边军步兵大阵竟然已经合拢,一如先前时一样,整齐,富有杀气。
而之前来往冲突的重骑兵却全无踪迹,一点人影,一匹战马都找不到,在长枪如林的红色大阵中那万余重骑兵都好似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
哈扎尔知道,这一仗已经没有打下去的必要了,当负责被坚执锐冲锋在前的重装骑兵死伤殆尽后,面前的梁军大阵已然无懈可击,那莫名其妙的重弩与从天而降的石块,配合上无数杆纯铁打造的长枪,哈扎尔自知,凭手下这些轻骑兵,把头撞断也冲不进去。
还是去找那些室韦人的麻烦吧,这群该死的草原蛮子动不动就到帝国边境骚扰,他们才是帝国在南方最大的威胁……
哈扎尔的思绪越飘越远,他对前方的堡城投去了最后留恋的一撇,眼神微凝。
他看到了那个伫立在堡城之上的人影。
看不清晰,但多年征战的直觉告诉这位波斯南方总督,这或许就是对方的主帅吧。
哈扎尔摇了摇头,对他而言,接下来要注意的是如何将功补过,而不是斩将夺旗,和对面的这群同样武装到牙齿的军队死磕。
他不再犹豫,一挥手,呼哨一声,剩下的十余万波斯轻骑兵竟好似毫不在意一般,迅速撤离战场,如同一道道旋风般向东方疾驰而去。
印象中,那里是室韦人王庭所在的地方。
云斌站在城头,他注意到了凝视向自己的目光,但他也没有放在心上,他长舒一口气,因为他知道这一仗打到现在,算是自己赢了,他看向满地狼藉,无数残肢和破损的兵器被随意丢弃,在随风舞动的青草之中若隐若现,翠绿被染成了殷红。
云斌不知道波斯在哪里,也不关心室韦人接下来的命运。
伤亡太大了。
大到难以接受。
正面排开阵列的十万步军,竟只有不足六万人可以再战,那四万拦截敌方的骑兵,也只跑回来两万余人。
伤亡过半,这对于靖边军而言,可谓是伤筋动骨,与派往南方的军队不同,云斌此刻召集的武士大多是当年的北境老卒,上过战场杀过人,放在哪里都是绝对的精锐与军队核心,如今被一群波斯铁罐头一冲,就造成了如此伤亡,说不心疼那是假的。
云斌叹了口气,接过李虎递给他的披风,走下城楼,李虎跟在他身旁轻声道:“大帅,陛下派人带来圣旨……”
“说了什么?”云斌没有停步,仍是往前走着,一边系着红色披风。
“说是不希望您不听调令,别的倒也没了。”李虎说着,抢步上前,为云斌系好了披风。
云斌走出堡城的城门,向不远处的瞿若等人点了点头,转头对李虎道:“我知道了,你再去问问,罗世友和徐平安什么时候回来,我需要他们的确切位置。”
李虎没有多问,一抱拳,向后方跑去。
“云帅,真是打了一手好算盘。”一个中年文士笑着对云斌道,他一身青袍,彰显出此人身份。
“陈先生,”云斌点了点头,“不知先生为何说我有些许算计呢?”
被叫做陈先生的中年人又笑了,伸出手指虚点几下,“属下以为,云帅不想打这仗,只是迫于朝中压力,不得不打。”
云斌默不作声,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陈先生又道:“陛下申斥你不听皇令,想必也是给那群坐立不安之人一个交代?”
“门阀。”云斌轻声道,似乎很是认同陈先生的判断。
陈先生两手一摊,“这样就结了,”他顿了顿道,“不论是云帅您还是陛下,都给出了自己想要的交代,只不过,”他把目光扫向战场,“这代价有点大。”
云斌的目光一直放在正在被整理的战场上,无数波斯人尸首被挑出,割掉首级,然后把剩下的大火焚烧掉,而同袍的尸身则被士兵们细致收敛好,抬上马车。
此时的凉州草原,没有大战之后的宁静,只有无边的哀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