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心怀鬼胎的玉蝉公主主仆二人,云斌满心疲惫地回到了后堂,坐在了行军榻上,长榻之前的椅子上,一直是一身青袍打扮的陈先生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那里,手里捧着一杯清茶,微笑着细品。
云斌看了一眼这个中年文士,突然开口道:“是那个人让你来,还是你自己愿意来。”
这番没头脑的话语没有让陈先生有任何惊异,他仍是笑着,轻轻放下茶盏,道:“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云斌坦诚道,“刚才那些话想必你也听到了,我只想做一个立功名于万世的大丈夫,什么复国,夺嫡,那些事情,真的不是我想去做的。”
“不想去做,那就不去做。”陈先生难得收敛了笑意,正色道,“老王爷错了,我是知道的,一百多年了,谁还能记得当年大周的荣光,退一万步来说,即使记得,也只是记得那五个末代庸帝胡作非为的形状,谁会帮我们复国,不过是一厢情愿。”
“我倒是第一次听你说这些,”云斌笑着道,眼神里却没有多少讶异。
陈先生叹道:“我陈家也只剩下了我一个,当年,要不是你父亲在乡下找到我,恐怕我也会庸庸碌碌地过一辈子。”
“那你所谓的不庸庸碌碌,就是和他一样去做白日梦吗?”
“当然不是,”陈先生眼中溢彩连连,“因为我遇到了你。”陈先生眼中闪过无数片段和回忆,只听他轻声道,“我一生,学尽了家传的纵横捭阖之术,自己又看了那么多兵书,到头来,却要在乡野之中老死,你说,是不是庸庸碌碌?”
云斌没心没肺地点了点头,只听陈先生又道:“大周的史书也保存在我那里,你跟你云家先祖真的很像,一样的野心,一样的才华和天赋。”
“那他最后怎么了。”
“他妥协了,成了一个王爷,为子孙后代换来了一个金饭碗,代价是牺牲了自己的幸福与权力。”陈先生耸了耸肩,“看来,你也和你祖宗有一样的困扰了。”
“我该怎么做?”
“静观其变,先答应他,但你可以不遵守承诺,”陈先生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与奸诈,“只有呆木头君子才会不过脑子答应别人的一切,兵书上常说,兵者鬼道也,现在你手握重兵,有孤身一人,多少人想要用姻亲高位的方式拉拢到你,区区一个太子,你又何必那么认真。”
“太子势大,若我调离北境,难保他不会对靖边军下手。”
“你担心这些,“陈先生撩起衣袍,端坐在椅子上,一只手在桌子上有节奏地敲打着,轻声道,“我要告诉你的,只是我的决心,你那个父亲,不值得我为他效命了。”
云斌笑了笑,轻声道:“这算什么,下注吗?”
“这一次,应该不会下错!”陈先生语意坚定,“他们一直暗地里支持齐王,齐王的情报网就是这群人,当日长街刺杀,我确实不知道是谁,但想必和他们脱不开干系,”他长叹一声,“太子在这件事里并无大错,如今他开出这样的条件,已经由不得你考虑了,如果还不接受,还是观望,你和齐王已经起了冲突,他们二人或许会联手把你打下去,平分这块馅饼,难道你指望着晋王这个掉钱眼里的蛀虫拉你一把?”
云斌默然,只听陈先生继续道:“大丈夫能屈能伸,更何况,太子只是开了些条件,天下人哪个不知道,靖边军只是云斌的军队,就算你只身入金陵,太子也只能站在你一边,他是个聪明人,只是性子有些懦弱,一旦你表明了立场,至少他就不会与你为难。”
“一个申以鉴,一个皇帝,都想着把女儿给我,真当我是个金龟婿了?”云斌苦笑着。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申以鉴怎么想我不清楚,但皇帝的用意,恐怕和你出身有关系,毕竟明面上你不是门阀出身,他迫切需要一个白身的实权大臣为他撑腰,下嫁公主,利用裙带关系,恐怕是最好的选择,而太子一系在这件事上,只是顺手为之而已,不论他们怎么说,这个玉蝉公主都会嫁给你,当然,前提是你要同意,陛下应该不会逼你,但你一旦拒绝,恐怕陛下就会多心了,帝王世家,哪里会考虑感情,他只想你绝对忠诚而已。”
云斌点了点头,心里一片豁然,的确,陈先生说的有道理,“那我如果不去金陵呢?”
“不去?恐怕不行了。”陈先生摇了摇头,“你不但不能不去,还得马上去。”
“何解?”
“感觉,”陈先生无奈的耸了耸肩,“金陵城里暗流涌动,陛下也要一个有足够功勋威望的人镇住场面,所以才会认命你做五军大都督,其他的都不重要,”他语气一转,“但这样一来,你一定会成为众矢之的,而且你手上没有军权,有多少人会盯着你谁也不知道,去了京城,少说话,少做事,静观其变,你在虎牢关布置的手段我都看见了,凭空多出来的两万骑兵想必能给那些宵小狂徒一个惊喜了。”
云斌点了点头,“高克琮练兵确实有一套,只是不知道一年之内能有什么样的效果,”他微微抬头,看向房梁,“要变天了啊。”
“是啊,”陈先生站起身,“老夫先告退了,云帅保重。”
云斌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点了点头,身后,自然有亲兵带着青袍文士出了大厅,消失在夜色之中。
云斌盯着陈先生离去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金陵,宣府,北境,大梁……无数个名字在他脑海里盘旋飞转,拼凑出无数个可能,又逐一破碎成粉末,重新拼凑出别的词语。
时间已经步入九月,秋天,在金陵没有留下半分荒凉萧索,但北境,枫叶,已经掉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