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平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在这个时候被叫回京城,和他一起的还有陆琰和罗世友,靖边军的高层将领几乎被抽调了四分之一,一个骑兵营统帅,一个老资格指挥使以及全权负责练兵的都督,他们接到消息的下一刻就带着卫队出发,马不停蹄日夜兼程地赶往京城。
送信的是云斌身边的亲卫,写信的是李虎,信上的内容很简单,只有几句话。
“云帅中箭,京中人人自危,速归,速归。”
陈先生看过信之后一反常态地采取了强硬的态度,不许三位将军前往京城护卫,理由很简单。
“你们是边军,是边将!陛下没有旨意,尔等擅自入京,是杀头的大罪!搞不好,还要连累你家云帅!一群无药可救的蠢猪!”
但他们三人还是上路了,带着百余轻骑,在官道上掀起一阵黄沙。
他们没有带文书,甚至没有带用来证明自己身份的官府碟文,他们三人从未进过京城,只要装成一群客商,应当不会有人怀疑。
他们很幸运,一路下来有惊无险地通过了无数关卡,来到忠国公府上。
所以云斌七天后睁眼看到的就是趴在床沿睡着的陆琰。
云斌没有惊动睡着的陆琰,悄悄翻身下床,也不穿鞋,光脚走了几步,摇了摇头,推开了正对房门的一盏窗户。
说是推开,其实也只是轻轻地开了个缝隙,让屋子里的空气流动起来,一觉醒来,云斌只觉得太闷了些。
回头看了看依旧睡得跟死猪一般的陆琰,云斌发觉他身上透露出的浓浓疲惫,或许是因为赶路,又或许是因为戍边将士的通病。
自己已经不属于他们了吧?
云斌思虑万千,悄悄出了主屋,也不知是谁的主意,主屋周围竟连一个侍候的丫鬟仆役都看不到,许是让自己静养吧。
顺着幽静的小道向前走,两边的草木花卉都只剩下了光秃秃的枝干,冬天到了,即使是金陵城,也能感受到雪的气息。
曾经有人给云斌送来几车假花假树,被云斌推辞了,他总觉得,自己不属于这里,总有一天,自己会回到自己应该去的地方,但他已不像曾经那样,觉得自己的归宿是北境战场。
云斌无数次梦到自己身死的场景,不是在战场,不是在病榻,他也不知道自己死在哪里。
总之,自己死了。
云斌不太信方术鬼神,也就没有找道士来给他解这些图说,但他对自己的梦仍旧保有好奇在里面。
思绪不断,云斌脚步也没有断,小道并不长,他已经走到了正厅,刚迈上后门台阶,只听得屏风背面,也就是正厅之中传来说话声。
“李将军,这些东西,都是本王送给国公的,也没别的意思,只是忠国公被奸佞所伤,也当好好滋养滋养,眼下国公昏迷未醒,但宫里来的太医都说了,苏醒也就是在这几日,将军也不必太过担心,万望将军不要推辞了。”
“殿下,这……”李虎一直跟在云斌身边,面对外人的时候不太爱说话,也不太会说话,支支吾吾地不知道如何回答、
“那,本王就当李将军答应了?”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是有人从坐榻上起身。
云斌等了片刻,直到正厅又传来脚步声,才迈步走了进去。
“云帅!”李虎大叫一声,脸上全是惊喜与后怕的神色,扑到云斌身前跪倒,双手抱拳,大喊道,“末将亲兵营指挥,李虎,拜见云帅!”
云斌没有说话,笑着把他拉了起来,指着堆放在屋子里的礼物问道:“太子殿下也真是慷慨啊,送咱们这么多东西。”
李虎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是嘿嘿笑道:“太子来了好几天,前些日子甚至要住在这里等大帅醒来,我劝了好久,求爷爷告奶奶地给人送走,他又天天三四趟地送东西,我都烦了,嘿嘿。”说完,他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属下真是吓坏了,才会把乐将军他们叫来,这其中若被他人知晓,定会造成不小误会,于我靖边军上下不利,云帅责罚!”
云斌好笑地看了看他,点了点他的脑袋,“你脑子里几斤几两我能不知道?都是乐平教你的吧?”不能李虎回答,云斌继续道,“你做的很对,但以后这种事情,先说与陈先生知道,你可明白?”
李虎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云斌叹了口气,转过身,低声道:“恐怕现在,也没人会觉得,靖边军与太子无关了吧。功课做得这么全,着实令我想不到。”
“云帅,你说啥呢?”
“没什么,”云斌转头笑道,“除了太子殿下,还有谁来了?”
“申丞相,皇后娘娘,晋王殿下,还有好多人,属下记不住。”
“嗯,”云斌点了点头,“没想到我这次受伤,还能有这么多送礼单的到府上,也不知道是讽刺还是荣幸。”
“当然是荣幸,这么多东西,谁看了都开心。”
云斌嘴角终于扯开了一个可以称之为明媚的笑容,看向了声音出现的地方,张开双臂,迎了上去。
“乐哥儿。”
“云哥儿。”
两个年轻人仿佛还是少年时模样,大笑着抱在一起,喊出彼此最亲密的称呼。
“罗将军。”拥抱总要分开,云斌松开乐平的后背,看向他身后那年岁略大些的将军,笑着打了声招呼。
“云帅,鞋。”
罗世友没有立刻接云斌的寒暄,他手里提着一双靴子,快步走上前来,蹲下身,亲自为云斌穿上。
“北境如何?”
云斌没有其他动作,用感激的眼光看了一眼罗世友,问出了这个问题。
二人对视一眼,乐平开口,“有好消息,也有坏消息。”
“先听好的。”
“老徐他们截获四十万幽燕之地的流民,没有他人插手,老罗来这里之前,挑选了十万精壮,补足我军的战损。”
李虎很识趣的关上了前后门,守在前门处,手按腰刀,一声不吭。
“还有吗?”
“陈先生带着四州百姓屯田修渠,如今的北境已经大不一样了,等到来年开春,我们的存量足够支撑三年之久。”
“凉州马场也有了很大的进展,虽然没有立刻获得军马,但今年秋收前后,马场产出了两万余匹马驹,刨除孱弱无力的,足够我们补充五万骑兵了。”
云斌看二人不再说话,点了点头,问道:“坏消息呢?”
乐平咽了口唾沫,低声道:“陛下派去的巡抚,叫熊文灿,此人当真是草包一个,手还管的忒宽,我……”
“好了,继续。”
乐平翻了个白眼,“乌斯藏出事了,松克苏哈也不知怎么了,与支持他的部分贵族闹掰了,文玉带兵入乌斯藏平叛,这件事闹得越来越大,有乌斯藏流民甚至跑到了宋州去,陛下也已经知道了,你要做好准备。”
“继续。”
“女真人的游猎范围太大了,”乐平难得的以严肃的口吻说道,“突厥人内迁后,他们侵占了原本属于突厥的草场,一个幽州,已经不能满足他们的胃口了,室韦人三年休养生息,也有了起势的意思,凭借北境现如今的实力,我们不可能三线作战,更何况,虎牢关不得不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