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斌怀着复杂的心情看着数千个陶罐。
里面装着阵亡靖边军武士的骨灰。
他也不知道怎么想出的注意,就是那么自然而然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能让将士们魂归故乡,回到亲人手上,似乎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但当数千个骨灰罐摆在云斌面前时,即便是见惯了生死的他,也不自觉地哽咽。
他们都是跟随自己五年的老卒,自己怎么也想不清楚,他们会就这么葬送在这里,宋州的一片不知名的土地上。
云斌很想哭,但他没有哭,这里面装的几千个灵魂,他能叫上来许多人的名字。
他不能辜负为自己送命的人,自从他成了北境都督之后,他就知道,自己做的每个决定,不管对错,都会有人因他而死,胜利也好,失败也好,损失是在所难免的。
世人看到的是自己的功绩,那一串串不可思议的以少胜多,几次困守孤城,几万几万的人头庆功,但云斌只记得,那些斜倚家门的妻子,哭泣的孩童,怔怔发愣的老父老母。
自己对不起很多人,或许这叫做杀孽。
“别自责了,”乐平看着将脑袋埋进怀里的云斌,出声劝慰道,也只有乐平,能用朋友的态度来劝慰这个权倾天下的忠国公,“晚上我让雪儿炖只羊,你过来便是。”
云斌摆了摆手,“不用了,现在,”他终于抬起了头,眼角没有泪痕,但眼中确有几分晶莹,“想好怎么安置羌人了吗?”
“凉州怎么样?”
云斌点了点头,“凉州有草场,有绿洲,羌人部族在那里放牧游猎都是他们的自由,有宋州平州作左右两翼,他们的安全也能保证,也就能毫无顾虑地把丁壮送来充军。”
“西境乱象暂歇,”乐平坐在云斌对面的席榻上,伸手用铁锨拨了拨炉火,“北边可不太平。”
“是啊,幽州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门户洞开边防不备,女真人就这么轻而易举跨过幽州长城来了我们这里,”云斌叹了口气,看着越烧越旺的炉火怔怔出神,“陛下那边暂且不管,我们首要是稳定北边局势。”
“等乌斯藏平定了,就把文玉调回来吧,那边也没必要留着几万人了,”乐平突然出声道,“让他们增援宋州就可以了,这样也给我们整顿军备留出了时间。”
“就这样吧,”云斌又是一声叹息,“再传令虎牢关,烽烟再起,辎重粮草万万不能有失,陈先生从朔方回来后,就让他去虎牢关监管粮草,权当休养了。”
乐平眼睛眯了眯,仍旧是低着头拨弄着炉火。
云斌只当作乐平默认,把脚上靴子蹬掉,一个翻身躺在了身后的行军榻上,咕哝几声,往里一翻身,竟直接闭上了眼睛。
乐平好笑地摇了摇头,将几块柴薪扔进火炉之中,便将铁锨轻放在一旁,为云斌掖好被角,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侍立在门旁的朱梅按刀上前,抢在乐平之前关好房门,冲乐平抱拳一礼,没有说话。
乐平微微拱手,冲这位新任亲兵队正笑了笑,信步走出都督府的大门。
大门之外有乐平的部曲看护马匹,静静等待,见乐平走出大门,纷纷上前拱手见过。乐平不置可否地摆了摆手,招呼身边最近的一员偏将,将适才与云斌谋划出的策令交代一番,那偏将立刻打马疾驰而去。
几道军令将由他手传至宣府的靖边军大营,进而传遍北境,让三十万靖边军统统知晓。
“副帅,”参将马士荣牵着乐平的坐骑走上前,“咱们回去吧。”
乐平点了点头,回头看了一眼都督府,此时北境的天空已经昏黄,太阳已经履行完了自己的职责,走上了回家的路,月光与夜色不久就会占据这篇舞台。
都督府的大门沐浴在最后一缕金色的夕阳中,那紧闭的大门似乎被染上了一抹诡异的黄,在紫黑色的楠木门板之上,晕染出一种难以言状的感觉。
乐平甩了甩头,翻身上马,将目光从都督府上抽回,拨转马头,一抖缰绳,双脚一夹,嘴里一声轻喝。
“驾。”
胯下坐骑迈起步子,带着背上的主人在街道上奔驰如飞。
身后十余骑将,紧紧跟随。
……
大通三十九年,腊月三十。
拉萨城头的吐蕃人正努力睁大惺忪的睡眼,连日的叛乱让这座吐蕃人的都城都陷入了混乱与惊慌之中,松克苏哈好歹还算有作为的君主,勉勉强强控制住了都城附近的局势,但也仅限于此了,再远的地方,他也没有办法,只能指望留驻在武威的三万梁军,虽然是吐蕃人,但他们现在是梁军,他们为自己解决叛军的威胁。
松克苏哈派人催了好几次,杨宽说什么也不愿意派出一兵一卒,后来被催的烦了,只能派李存厚和番将樗黎率军八千,扫荡了武威周围方圆五十里的叛军与贼寇,斩首一千余,然后就退回武威。
松克苏哈哪能不知道是杨宽故意敷衍,但苦于自己只有名义上的统领权,实际上自己这个吐蕃王在武威大营说什么都不好使,他只能把注意打到身处宋州的陈先生身上。
使者去了十余日,始终没有回音,若不是路上发生不测,就是靖边军并不准备在这件事上为自己分担一二。
恼羞成怒的松克苏哈约见了象雄贵族的首领,让他去劝服叛乱的军队,给出的理由是乌斯藏人应当团结一致,象雄覆灭纯属梁人教唆,吐蕃与象雄当合力驱除梁人,共治高原。
陈先生收到这个消息时心中自然清楚松克苏哈此举乃是走投无路,国中无兵,叛乱势大,出于自保才会有如此动作,但这也给了他一个可乘之机,所谓落人口实,不外乎如此。
有的时候一个盟友,远不如真正的自己人靠谱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