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了起来，冲着宫暮光深深一躬：“皇后伤口已无大碍，只是旧伤未痊愈，新伤又添，失血过多，可能会造成体虚力弱，倘不彻底调养后，只怕会留下后遗症……”
“你不要跟朕罗嗦。”宫暮光暴躁地打断了孙正的话，“朕只要知道，朕的皇后，什么时候能够康复？”
“若无意外的话，十五天即可。”孙正把重音落在“意外”上。
宫暮光没有留意到，他面露欢喜：“那就好，那就好！”他捧起孟逍遥的手，“朕太不小心了，朕实在太不小心了。对不起！对不起！”他喃喃地连声道歉。
孙正面无表情。
太监、宫女既感动又羡慕，又不齿于孟逍遥的故意装病。
早在三天前，后宫就在进行着一场豪赌——关于皇后肯不肯不霸占着皇上的问题，下注在“不肯”这一边的占了多数，只有零星的少数人，站在“肯”那一天。今夜，赌局的结果出来了，“不肯”者莫不雀跃，“肯”者一边痛失自己的财物，一边恨死了孟逍遥。这个贪婪的女人啊！为了独霸皇上，当真什么都做得出来。他们偏就不信了，什么地方不好撞，偏偏又是撞在了老地方。
这一下可好，整整半个月，其他妃嫔又别想见到皇上龙颜了。
妖娆宫内，众妃嫔围着姝妃，七嘴八舌地声讨着孟逍遥。
“就说她怎么会那么好心，把皇上让出来呢？”
“就是就是。天下哪个女子真正愿意和旁人分享丈夫的？”
“哦哟！好妹妹，这么说你想一个人独吞皇上了？”
“哎，你别打趣我！我是说皇后娘娘！她连这么损的招数都使得出来，皇上哪里还有闲工夫来找我……我们的姝妃娘娘啊！”
姝妃一直沉着脸坐着不吭声，闻言，拍案而起：“她不仁，我们自然也不义！皇上不是她一个人的，凭什么她就可以占着不放？”
“是啊！她若能够生育，为皇上诞下龙种也就罢了。瞧瞧她的肚子，一点信息也没有。”
“就是！咱们姝妃娘娘才厉害呢！皇子都那么大了。”
这话愣是拍到了姝妃的马屁上，她得意地一笑：“睿儿这些日子能吃能睡，倒的确长得快。”
恰好奶娘抱着宫暮光的第一个儿子宫睿杰上前来，姝妃连忙接过孩子，眉开眼笑地凝视着这个两岁大的男孩子。
“瞧，皇子长得真好，方头大耳的，将来一定像圣上一样英明神武！”说话的这一位，是珏妃，伶牙俐齿的，最能琢磨别人的心思。她这一句话，不仅赞了皇上，也捧了皇子，听得姝妃心花怒放。
“珏妹妹太夸奖了，睿儿怎么能和皇上相提并论呢？”她故作谦虚。
一时间，所有的妃嫔都鼓动着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纷纷夸赞宫睿杰，说到后来，太子之位非宫睿杰莫属了。
“皇上要是看到皇子，一定会龙心大悦的。”珏妃把话题又带到了皇上那儿。
果然，她一提，顿时勾起姝妃的满腔怒火。
孩子正目不转睛看着她，被她咬牙切齿的表情吓到，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睿儿别哭！睿儿别哭！”姝妃慌忙拍着孩子，柔声安慰道。
珏妃叹了口气：“父子连心，皇子也想念皇上了呢！姐姐，皇上有多久没有见过皇子了？”
姝妃脸色更加阴沉，狠狠地说道：“她敢剥夺睿儿的亲情，我就让她尝尝众叛亲离的滋味。哼，她以为皇上是她的，整个后宫都成了她的么？我不会让她好过的。”
后宫的御膳房内，十分洁净，担任其中工作的太监、宫女都穿着一身洁白的衣裳，完全看不出什么烧火的痕迹，整个人看上去清清爽爽。他们的手脚更是麻利，来往穿梭虽然忙碌，却是有条不紊。
此时临近午时，御膳房内烧水蒸食，白烟滚滚，看上去仿佛腾云驾雾，竟似不在人间一样。
孟逍遥的贴身宫女玉茉端着一个紫砂锅，进入御膳房，左右张望着，想要找了一个可以说话的人。但是那些太监宫女本来有说有笑的，一见了她进门，个个都成了闷嘴葫芦，手上的工作也似更忙了。
“姐姐！”玉茉瞅准了一个刚刚切完菜的宫女，堆起笑容向她走了过去。
那名宫女却像压根没瞧见她似的，与她擦身而过，走到另一处去了。
玉茉的笑容僵在嘴角，委屈得眼眶都红了起来。她本想转身就走，可是看了看手上的紫砂锅，还是咬牙忍了忍，继续上前，叫着一位掌勺的太监：“公公！”
那太监充耳未闻，连眼皮子也不曾抬一下。
玉茉气得眼泪都掉了下来，大声问道：“皇后娘娘的药该熬了。哪个炭炉可以借我用一会儿？”
没有人理她。
她一赌气，把紫砂锅搁在地上，随手端起其中一个炭炉上的锅子，放在旁边，把自己的紫砂锅放了上去，呆呆地站在边上。
御膳房内，静得离奇。
一个银铃般的声音响了起来：“姝妃娘娘的当归炖乳鸽可好了么？”
适才对玉茉理都不理的宫女第一个迎了出去：“金灵姐姐来了。”
玉茉气得脸色发青，她知道金灵是姝妃娘娘的宫女，可是也不带这么欺负人的。她还是皇后的宫女呢！
金灵一脚踏了进来，目光立刻扫到了玉茉脚边的锅子上，脸色顿时变了：“娘娘的当归炖乳鸽怎么到了地上？耽误了药性，谁来负责？”
那名宫女委屈地说道：“可不是么？但人家是皇后的贴身宫女，什么样的主子出什么样的婢女，横行霸道惯了的，叫咱们做下人的有什么法子？”
玉茉听了这话，浑身都发起颤来，也不知哪里来的劲，几步抢到宫女跟前，抡起手臂，啪的一声，狠狠打在宫女的嘴上。
宫女也不是好惹的，立刻扯散了头发，躺到地上撒泼打滚起来。
金灵的脸色也变了，指着玉茉：“今儿个我算是见识到了，怪不得这后宫，人人都对皇后寒心呢！”她再不客气，走上前去，端起紫砂锅往地上一扔，紫砂锅砰的一声落了地，里面的汤药洒了御膳房一地，药香弥漫。
“你！”玉茉跺脚，喊着眼泪嚷道，“你等着！”
金灵虽然害怕，但此时众目睽睽，岂能示弱，双手一叉腰：“去告状吧！还怕你不成？”她想了想，知道事情闹大了，也顾不得那只当归炖乳鸽了，慌忙转过身，抛向妖娆宫去了。
逍遥宫内，玉茉抹着眼泪，把事情经过告诉了孟逍遥。孟逍遥躺在床上，脸色灰败。
良久，她叹了口气：“玉茉，跟着我，委屈你了。你喜欢到谁那儿去，等皇上来了，我求求他。”
玉茉瞪大眼睛，连哭都给吓忘了：“娘娘你这是什么意思？玉茉哪里是嫌弃这儿了？”她见孟逍遥闭着眼睛，慌忙噗通一声跪下了，“娘娘你不要赶玉茉走，玉茉离了这儿，还能去哪儿？再说，玉茉走了，谁来照顾娘娘？”
孟逍遥惨然一笑：“谁生下来非得有人照顾不可的？玉茉，我是说真的，你看我这个身子，还能撑多久。”她的声音低弱了下去，“我是个灾星，走到哪儿，就会给哪儿带来不幸。我本该消失的。”
“娘娘！”玉茉真的吓坏了，“娘娘你千万不要这样想。”她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娘娘你这个样子，不是逼着玉茉去死么？”
孟逍遥想要拉她起来，可是自己实在虚弱得厉害，非但没有把她扯起来，反而累得自己从床上跌了下来，顿时气喘吁吁，直冒冷汗。
玉茉吓得脸色发白，抱住孟逍遥，一迭声呼唤：“娘娘！娘娘……”
正一筹莫展，一名小太监奔了进来，远远地跪下：“娘娘，孙太医求见！”
“快，快请！”玉茉如闻救星，顾不得此刻一脸狼狈，大叫了起来。
孙太医躬身进来，还没行礼，一眼瞥见床前的景象，顿时连君臣之礼也顾不得了，疾步上前，帮着玉茉扶起了孟逍遥，把她搀扶到床上，躺下。
孟逍遥脑袋上的伤口又微微渗出血来。
“怎么回事？”孙正一脸严肃，四下一望，厉声道，“药呢？”
玉茉一惊，又委屈得很，抽抽搭搭地回答：“药洒了。我去御膳房熬药，他们都不理我。我找了个炭炉，没想到那个炭炉上的锅子是姝妃娘娘的。金灵进来，把娘娘的紫砂锅给摔了。”
孙正静静听着，脸色阴晴不定，最后叹了口气，转身开了个方子，走到外边，嘱咐太监火速去药膳房煎熬，煎好后立刻送来。
太监正要离开，孙正又叫住了他：“就说我我要的，要快！”
太监应声而去。
孙正回到孟逍遥的床边，孟逍遥微微闭着眼睛，显是疲惫异常。
“娘娘，请容微臣为你换药。”孙正躬身请示。
孟逍遥没有回答。
孙正上前，小心地扯开孟逍遥头上带血的纱巾。她额头上的伤口显然又迸裂过，血液干了，将纱布也黏在了额头上。孙正一撕纱布，纱布牵动了皮肉，鲜血淋漓的。
孟逍遥侧了侧头，牙齿狠狠地咬住了下唇。
“娘娘忍着点，很快就好了。”孙正眼光中的怜惜一闪而逝，不敢多看，手上用力，一下子就扯了下来。他手脚麻利地为孟逍遥重新清洗伤口，又敷了药，让玉茉托住孟逍遥的脑袋，给孟逍遥的额头缠上了纱布。
他回身，在桌上倒了些温水，递给玉茉。
玉茉傻乎乎地看着他，不明所以。
“给娘娘喝水啊！”孙正生气，“你没瞧见娘娘的嘴唇快要干裂了吗？”
“哦！”玉茉慌忙接过水，扶起孟逍遥，喂她喝了几口水。
“娘娘还是要自己保重凤体！”孙正平缓地说道，语气中丝毫不带波澜，仿佛只是例行公事。只是微微下垂的眸子中，有些心疼的光芒。
孟逍遥闭着眼睛，不理不睬。
孙正无奈，又不好多待，只好嘱咐玉茉：“药来了，马上喂娘娘喝下。”
“是！”
“以后若是没有地方煎药，就来药膳房找我。”
“是！”
“多劝劝娘娘，让她开心点。”
“是！”
“叫御膳房烧一些补血的食品。”
“是！可是，御膳房的人根本不搭理我。”
孙正的怒气又涌了上来：“你不会跟皇上说吗？”
“是！”
孙正想了想，又道：“算了，你还是每日来一趟药膳房，我烧好了给你。”
“是！”
孙正迟疑着，实在没什么可说的了，才躬身向孟逍遥行了一礼：“微臣告退了，微臣明日再来为娘娘换药。”
孟逍遥仿佛已经睡着。
孙正顿了顿，没有听到孟逍遥的话，脸色有些失望，静悄悄地退了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