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海雾升起,海神的审判随之降临,吃人的窟窿从天而降,遇见的海民不要回头。绝望之时,我们祈祷,祈祷海神的愤怒平息。”安教授一遍又一遍的听着录音,用一支滚珠笔写下了这段话,然后摘掉耳麦说道:“口音有些严重,而且是嘟哝出来的,可能有些出入。”
吴芳扶着方向盘,右手迅速换了个档,缓缓松开油门,戏谑的说道:“不影响,大概知道意思就行,这市长最后的价值也被榨出来了,船钥匙也拿到了,剩下的……”
坐在副驾驶的任晓川听了,霎时一个机灵,扭头看向吴芳,一边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一边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吴芳抬手就是一个暴栗,翻着白眼说道:“想啥呢?当然是举报他。像这样的贪官污吏我们顺手解决掉也算是行动特色了。”
“行动特色可还行。”任晓川嘀咕。
绿灯亮了,越野车又猛地窜了出去,可没过一会儿吴芳又不得不把速度降了下来。
雾又变浓了,纱质的薄雾早已被厚重的水雾代替,这会儿连路标都有些模糊了。
见到这般景象,身后的一个外国小伙子开始喋喋不休起来。
“来了……来了……”后座中间的高个喃喃道,面色苍白的像是白纸,身体忍不住的颤抖。
“什么来了?别吵吵。”吴芳皱着眉头问道。
“报应……这是报应……报应来了。”高个低喃着,像是被鬼上了身。
吴芳一脚急刹,然后下车走到了后车窗旁,没等高个子男人恢复受到惯性影响的身体,就打开车门一把把他拽了下来,这让本就紧张的其余两个老外顿时声都不敢做。
回到车上,吴芳扭头厉声问道:“你们俩还有要装疯卖傻的,趁早滚下去,我没时间跟你们扯这些七里八里的。”
两个老外战战兢兢地点了点头,其中一个地大着胆子解释道:“不好意思,刚才那个下车的是基督徒,平时有些神神叨叨的。”
高个子下车后,车子后排宽松不少,坐在后座最右边的安教授挪了挪屁股,手里拿着平板,用中文说道:“斯瓦儿市是一座熊比人多的城市,按比例换算,几乎每一个人就有一点五头北极熊,但近年来,这个数字涨到了一比二。原因不是北极熊变多了,而是……”
“人变少了?”任晓川搭了句腔。
“对的,这是当地市政厅的资料,这里的人口在缓慢下降,最近两年更是降到了三千不到的程度,而下降原因很可能与格斯口中的吃人窟窿有关,浓雾则是窟窿出现的前置条件,这镇上有不少信教的,他们都认为这是上帝对他们捕鲸的惩罚,刚才那小伙子估计也是这样,我们不排除这是异变生物作祟的可能性。”
“没什么可能不可能的,实验库放在那里,就肯定是有情况发生了。这也是组织早就明白的烂摊子了。”吴芳说着,又狠狠的的踩了一脚油门,继续道:“我们要做的,就是擦好屁股,然后把还收的收回来。”
越野车在马路上飞驰,驾驶者硬是把这台杂牌车开出了高性能战马的感觉,四个轮子在极寒的地面上极尽挤压摩擦之能事。不过多时,这头高性能野兽奔跑的背景布变换了,越野车哐的一下驶进了风景里,黑色的公路越拉越远,脚下是一片无暇的洁白,北欧或者说极北之地的冰原像是魔法一般铺展开来,万籁静寂与狂野不息被眼前片冰天雪地生硬的搭配在了一起。
随着一阵刺耳的刮擦声,越野车停了下来,猛烈的急停与它的速度一样令人惊讶。
在一股淡淡的灰烟中,任晓川一行人从车上走了下来。
“像你这么开,我们回程都是个问题。”安教授看着从汽车底盘冒出的灰烟,忧心忡忡的说。
吴芳不以为意,说道:“交通工具就是用来消耗的,何况这还是任务用车,不碍事的。”
“合着这车子到您这就变成飞行卷轴了呗。”任晓川腹诽道。
又过了半分钟,三辆越野车载着行动组的成员驶来。
吴芳等人到齐,打了一个跟随的手势,众人又迈开了步子行进了。
雪地靴在深雪里一次又一次的抬起与落下,汗水刚一渗出就被带走了温度,任晓川回头看,身后是仿佛驼队尾迹一般的脚印。在这个队伍里,他的体能是最差的,就连两个本地的外国人都要比他面色平缓许多。
吴芳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修长的双腿机械般的交替着,身体与腰杆竖成一条直线,风雪拍打在她身上像和煦的四月风一样不痛不痒。时不时的,她还要停顿一下,照顾到队伍尾端的速度。
渐渐的,他们爬上了一个无雪的高坡,这是方圆百里最高的地方了,与周围自然堆积的高低雪丘形成鲜明的对比,低头望去,能看到不远处的海面,海面上有几艘快艇,浪花仿佛就拍打在脚边,低垂的风速仪与标尺像人类遗迹一般告示着众人,他们到了。
“看到那边的快艇了吗?一组已经在那边待命了,你们带着这两个挪威小伙子上船准备,其余的跟我入库。”吴芳没有给众人休息的时间,开始组织起来。
待到队员行动起来,吴芳开始缓步围着坡地走了起来,但步子有些奇怪,她一边交叉走着,一边用后抬起的那只脚在雪地里虚踩一下,然后收回。慢慢的,任晓川面前的一大片空地上都布满了她的脚印。然后,突然在某一步,吴芳停了下来,随即弯腰用手在面前的雪地上轰了一拳。
没错,就是轰了一拳,任晓川对天发誓。
类金属的碰撞声在任晓川耳边回响,分贝之大让任晓川甚至感觉自己的脚底在颤抖。他深呼吸一口气,回头看了看身后的队员,却见他们挂着一副习以为常的微笑,眼神中似乎还有一丝老子早就知道了的优越感。回过头,被轰击的雪地已经没有了白色,或被震起或被扬起的雪花四散开来,形成了半米高的雪雾。一抹狰狞的绿褐色暴露出来,在纯白的坡地上,显得颇为刺眼。
吴芳满意的笑了笑,用脚扫除了周围的积雪。那是一扇半圆形的大门,长时间的掩埋让它已经长满了铜锈和氧化层。一股子莫名的老旧气味在空气中蔓延开来,但在强大的寒风中又很快散去。
任晓川感到自己的呼吸又急促了几分,眼睛在铜门上有些挪不开了。并不是味道呛鼻,而是随着积雪被扫开,他看到在那扇铜门的右侧,有一个淡淡的凹陷印记,那是刚刚吴芳出拳的位置。
“这就是,真实的世界吗?”任晓川喃喃道。
这时候,一个队员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感叹了,准备下去了。”任晓川扭头,是那个留着精神胡须的精神男人。
随着一声低喝响起,铜门上的圆形转盘把手被吴芳扭开了,沉闷的锁扣声穿出,门弹开了。
开门后,展现在众人面前的不是深幽不见底部的无底洞,而是一道规整的石梯。其切面工整程度让人想不到这是十几年前产物。
然而更令人惊讶的是,在开门几秒后,一根原先本没有被众人注意到的灯线亮了起来,然后一段又一段的向着阶梯的末端亮起。黄色的灯光在人造墙壁上晕出了温暖的余韵。
“看来能轻松一点了。”一个队员欣慰的说道。
“不要放松警惕,打开耳麦,开始布置声呐与共振仪器,入库保持潜入战术队形。”吴芳收起了笑容,扬声说道。
“是!”众人一边答到,一边检查起了身上的装备和携带的设施,迈进了向下的阶梯。
阶梯很长,长到灯线都难免有几处出现了故障,一行人快步向下前进着,随着位置逐渐深入下降,空气温度也慢慢上升了起来。
又是一个大弯道,队员们放缓脚步,端起了手中的冲锋枪,预防着只可能从前方出现危险。但拐过弯,他们又把枪放下了,弯道的尽头是一处豁然开朗的地道,顶头的灯线在这里换成了高级的白炽灯管。右侧是一块镶着的铁皮,上面贴着蓝白十字的挪威国旗以及用多达八种语言写了一串文字。任晓川一眼就看到了其中的中文。
‘世界种子库,人类末日数据库欢迎您’。
“这应该是旅游宣传项目的预备建设,我记着挪威政府准备在2022年前后开放参观。”安教授不知何时站在了任晓川身边,解释道。
“参观?不会影响种子保存吗?温度上升啥的?我记着敦煌莫高窟的参观都要严格控制游客量,监测二氧化碳。”任晓川一边回忆刚没放下多久的地理题说道。
“中国的莫高窟啊,我也很想去看看呢,不过真要有时间估计得等到我退休的时候了。”安教授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感叹了起来。
“话说这里的工作人员呢?”任晓川看着前方空荡荡的库区,问道。
“两个月前全被调派回家了,带薪休假。这也算是我们这次行动的准备活动。”安教授这次回答了他的问题。然后又念起了墙上的各国文字。
见前面的众人快走的没影了,任晓川赶紧拉着安教授跟了上去。
进入库区,温度猛地降了下来,印入眼帘的是一排排数不尽的货架,货架上堆满了一个个黑色小柜子,上边贴着标签。货架上同样也贴着防水贴,任晓川走近观察,用贫瘠的词汇量读出了“plant”的后缀。
任晓川向上望去,是高大的纯白的穹顶,除了蓝色的货架和黑色的货柜,这里只剩一片雪白。不禁让他想到未完工的冰雪主题乐园,那是某年初中寒假他跟母亲在哈尔滨旅游时,他最期待的项目,可惜去的时间不对,错过了。
“分头行动,记录室和员工休息室各去五人。我去分拣中心。找到通道入口就立即报告。”吴芳说道。
身边的众人闻言,顿时忙碌起来,连安教授都加入了设备操作。
而这时,自由人任晓川则像一位游客一样参观了起来,很多时候都是这样,每当他身边这群看上去很厉害但实际上莫名其妙的人开始做莫名其妙的事时,他就不知所措起来。
他们说他与众不同,他抱着怀疑的态度接受了。他们说这世界另有面目,他抱着怀疑的态度接受了。他们说他们有着宏大的任务与使命,他同样报着怀疑的态度接受了。
他就像凉宫春日里的阿虚一样,被动的接受着一切的不可思议。常识一次次被打破,他也无所谓了,他只是抱着一点点好奇,一点点期待,就跟在他们屁股后面跑了。或许在那个晚上,在他刺死那个水鬼的那一瞬间,他产生了一丝丝的狂妄,一丝不属于普通人的狂妄。耳边怪物真实的嘶吼和手中钢叉冰凉的触感,让他忽然想找寻什么,像抓住溺水稻草一般的用力的拽着,或者是想摆脱十六年来枯燥乏味的普通人生,又或者仅仅是为了那个女孩绝美的侧颜。但事到如今,他又有些后悔了,他算什么呢?一个成绩不错的高中生罢了,他本应该和他的同学一样,在奥斯陆的高级酒店里美美地睡上一觉,然后享受好他剩余的旅途和暑假,再然后上一所正经不错的大学,继续读好他的书。而不是在这个足足有零下四五十度的鬼地方,同一群不知底细的特种兵式的人员完成那所谓的任务。无论是女孩忽变的温柔态度,还是他事外人一般的尴尬氛围,都让他这个每天默念无数遍且听风吟却得不到任何回应的普通男孩感到烦躁与无助。
换位思考,真是任务的话,让我呆在船上或者斯瓦儿的酒店里都比呆在这儿好吧,不嫌麻烦的吗?男孩一边想着,一边轻抚着雪白的冰壁缓缓行走。不一会儿,他走进了一个房间,外面门牌上写着员工休息室一。
房间里已经有了两个队员了,他们正在为寻找另一个更不为人知的胚胎库的入口努力着,见到男孩进来,他们点头示意,算是打了个招呼,这让男孩心情好了不少。
这是一个简陋的房间,上床下桌式的双人寝,看样子行李床铺都已经被打包好带走了,扫视一圈,任晓川在一个桌面上看见了一堆杂物,锁头、剪刀、牙刷、以及一个看上去有年头的薄本。
这应该是被队员清理出来的没带走的物品,任晓川饶有兴趣翻开薄本,发现是一本日记。上边用英文写着许多日期与文字。
拿出一个黑色的手机,任晓川拍了张照,手机开始自动翻译起来。这是约法四章后吴芳给他的安全机,用来保持联络的,且自带翻译与同声传译功能,因为队员里有许多不会中文的外国人。
“4月6日,小保罗最近总是让我去特罗姆瑟拍极光给他看,不好糊弄呐。这该死的轮休制度。”
“8月23日,听说拉特退休后去训练营教游客用枪去了,早知道不来这鬼地方了,老子应付北极熊的技术可比他强多了。”
“11月9日,极夜又要来了,希望这次运货的是我。”
“2月2日,结束咯,结束咯,我从没觉着阳光这么美过。哦,对了,刮胡刀用完了。”
“2月10日,多年后我终于来到朗伊尔城,我才知道,在这里一夜就是永恒。”
手机的电子屏上显示着日记的内容,一位苦中作乐的记录人员,在枯燥的工作日常中爱上了写日记,内容画风逐渐从狂野到细腻,生活气息满的像是要溢出来。最后甚至让任晓川不禁说了一句:呦,还挺文艺的。
男孩的心情再次变好了不少,正当他准备继续翻页拍照时,耳麦里传来了队员的惊呼。
“找到了!就在库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