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棠将里正塞给他的一百五十多两银子拿了出来,看了看一脸悲痛仿佛老了十岁的王贵,遂拿出一部分递给还在抽泣的陈家小子,缓声道:“逝者已矣,陈兄弟还要多多保重,这些银子给你,你且帮着将王姑娘安葬吧。”
陈家小子收下了银子,对着季棠等人的方向端端正正的磕了个头。
季棠将剩下的银子交给小六儿命他去衙门看看情况顺便上缴朝廷,而他与梵箜两人出了村子,沿街便去了一个街边的面摊儿。
季棠兴冲冲道:“走,季三哥请你吃好吃的。”梵箜有些饿了,点通表示同意。
“呵,小季大人来了,还是老样子一碗炸酱面。”面摊的老板是个富态的中年大叔,季棠来了也不刻意招呼,只简单打了声招呼便接着揉起了手中的面团儿。
“不了,李叔,今天来两碗。”季棠领着梵箜在油哄哄的板凳上坐了下来。
“呦,今天还带了个姑娘来的,一会儿再给你们加几块腊肉。”面摊大叔这才注意到梵箜。
“那就多谢李叔了哈。”季棠冲面摊老板笑的喜庆,与刚刚在犯人面前嘲、探究的笑容完全不同。
“他怎么知道,我是女的。我这头发也没散下来,衣衫也还是男装啊?”梵箜不明白,这桥段是他照着话本上的描述办的,怎么露馅了。
季棠憋笑:“得,又抓着一个被话本给骗了的傻子。”
梵箜:“????”什么意思?谁傻?你才傻,你方圆十里都傻。
额······梵箜好像忘记了她也在他方圆十里来的。
看着面前简陋的面摊,油乎乎的桌椅板凳,卖相十分可怜的炸酱面,还有四处乱窜的苍蝇飞蛾。
梵箜嘴角一抽,不由心里吐槽道:大理寺少丞俸禄这么低的吗?要不然,这顿······我请。
只见季棠毫不在意,熟稔的划拉两下筷子,将面条上的酱料打碎,搅拌两下,大快朵颐了起来。
又向梵箜极力推荐道:“吃啊!李叔家的炸酱面在这条街上算是一绝了。”
梵箜没有动,直直的盯着还在吃面的季棠,她到底是哪里出的错呢?
“好好好,我说。”见梵箜一直盯着他,季棠立即投降了道。
“这话本上的桥段你千万不要太当真,你以为大家都瞎呀?没有喉结,扎着耳洞,身材瘦小,行走坐卧无一不透露女子习行,还有你浑身的胭脂味都恨不得昭告天下写着:‘我是个女扮男装离家出走,身边没有护卫的富家小姐,人傻钱多,快来劫财劫色。’只不过,二虎、大牛他们看我的面子才帮你掩饰了一下”
“··········”梵箜十分不爽,合着她的伪装原来这么失败的吗?小青鸟果然是个没见识的人,还言之凿凿的说凡人都是这样的,回去我定要将他的羽毛都拔光。
“不过,也有成功的案例。除去些女生男相,男生女相能反串外,这易容也是门非常高明的艺术,就比如······”
季棠话还没说完,身穿并不合适衙差制服的小六儿就跑了进来“大人,您交代的事情我已经办妥了。”
季棠奖励道:“不错,请你吃炸酱面。”
“李叔再来一碗。”
又警告道:“不过不能骄傲,你这验尸的本事还是得多和你师父学学,今天的案子验尸验的还是不够准确。”
又向梵箜示意道:“喏,这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她父亲是个仵作,母亲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易容大师。只不过,别看她叫小六,其实她家也就她一个,又要学易容,又要学验尸。啧啧啧····可怜,太不容易了。”
梵箜:“······”
是的,小六儿姓左是个纯······正的女孩子。
左小六的父亲是典型的妻奴,左夫人说一不二、执掌左家的一切生杀大权(左小六:想多了,我们家还没有皇位要继承,家中活物除了一只胖猫、两只瘦狗之外,也就我们仨了······)
因此,左夫人的强势攻击之下,左小六十五岁之前都在潜心修习易容秘术。迄今为止,学习验尸还不过一年时间。
为了继承祖传的验尸手艺,也为了好在衙门里行动不受限制,左小六便易容成现在这副模样掩人耳目。
梵箜上下打量,左小六用竖领遮住脖子,肤色,眉眼也做了些修饰,若不是季棠提醒,她还真察觉不到小六有什么异常。
小六被看的有些不好意思,转身对季棠说了一下关于赵书生的案子。
这赵书生也是个可怜人,他本是苏州一青楼久负盛名的歌姬之子,本不能读书写字,考取功名。然而,约摸十八年前,当今圣上初等大宝,宛、渊两国长期混战,旱涝疫病肆虐,正值朝廷渴求人才、安定民心之际,遂向百姓开放科考范围,娼妓、奴仆后代亦可参与。
法令一出,平民无感,贵族反对,而“贫贱”之人却有了些许期盼。赵公子当时年仅六岁,聪慧伶俐,也有幸参与,进了书院读起了圣贤书。
即便当时同窗们皆戏耍、嘲弄他,他也不做理会。久而久之,他身边只有一个叫丫丫的邻家女孩儿对他展颜,给他送橘子糖。
仅有母亲的一碗阳春面鼓励着他。
而他也有幸过了童考,是童生试里的榜首。
只不过他的好运到此为止,在他考秀才途中,他母亲所在的铅华楼被对他不满的同窗烧了个精光,原本倾华绝代的名姬一朝毁容,咽喉被毁再唱不出乐曲,而他也因被打伤了一条腿而错过了考试。
母子二人被赶出铅华楼,受尽人间冷落,磕磕绊绊凭着铅华楼里的有些要好歌姬的救助和丫丫是不是的温暖,母子二人才又熬过了三年。
原本以为能一举夺的功名,扬眉吐气,谁料屋漏偏逢连夜雨,贵族反对成功,娼妓、奴隶之子再不准参与科举。
赵公子因此在入不得仕途,原本相信他能做官的“要好歌姬们”也彻底没了联系,更甚者,前来索要以前救助他们的钱财,亦或见他相貌清秀极肖其母,劝他重操母亲旧业,城西周员外十分喜欢他。母亲将来人赶走,他也拒绝了。可日子不好过,同窗里与他有过节的小少爷们,为难他。是以,他连账房先生都做不得,只能在码头扛些货物勉强维持生计。
一年后,他的母亲还是没能熬过这个冰冷的冬夜,去了。死前没吃过一顿饱饭,只剩下皮包骨头。
后来,丫丫对她说,她母亲要她嫁人了,她不想嫁,要他带她走。他犹豫了片刻,决定带她离开。
然而,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丫丫趁他昏睡,把他送进了周员外家。他在周家水深火热之中过了半年,终于趁周员外不注意,杀了他。
他从周家逃了出来,去了丫丫家,不对,是丫丫家的新家,她自那一日将他送进周府便搬进了一个更大的院子。
新房子四处张灯结彩,她今日出嫁,新郎官是那日伤他腿的那个同窗。她脸上的笑容脂粉也压不住。
入夜,他潜进了新房杀了新郎,没有杀她,只把她扔进了平康坊,任她名声毁尽,尝遍他的痛苦·····
在之后,他来到了京城,用皮囊引诱那些贪恋他皮囊的人,始乱终弃,欺他,骗他的人······
日日行尸走肉般的活着,直到,玉娘的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