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中,有小孩儿近二十人,多为家中长辈被科举玩弄而死,沦落为孤儿;青年四、五人多为读书被驱逐;老人七、八个,多是中年丧子,老无所依。
那赵毅引来他们所为何事?无人得知……
此时想来,应当是托孤,也可能是为了招冤吧。
王权,勋贵,寒门,相互依附相互制衡。
王权无上,需以权贵相辅,百姓拥护;权贵荣耀,是由王权赋予,百姓信服;寒门安逸,事关王权稳定……
只这奴籍娼妓活在世界的尘埃里,是王权富贵的陪衬不可或缺,却无半分人权,成为政治混斗的牺牲品……
诚然,如此相安数十年,但相互猜忌,积怨已久,矛盾隐藏于所谓浩荡皇恩之下。
然而,一朝新政沸反盈天,旧治复袭,可怜世人,千百年来的怨念,终于爆发了……
三人到了顺天府大牢,见到了浑身狼狈的赵毅。酷刑之下,风度依旧嘲讽看着一脸深沉的季棠嘲讽道:“大人,去过了十里坡吧。如何?可还满意?”
见他还是紧珉双唇不由笑道:“怎么?这就不行?”
“在你们这些百姓父母官看不到的地方,还有无数的人如同我们一样,为你们的施舍和反复承担着非人的折磨。”
“妻离子散,遭人唾弃,有甚者,遭主人家的厌恶,连基本的生存都做不到了……”
“大人,你见过仅有碗口大的天空吗?可有从老鼠嘴里夺过食。豆豆的父亲原本也是个秀才,旧制恢复后,主人家落井下石,将他的父母生生打死……他被藏在一口藏粮的地窖里,待了三月不敢出来,那地窖里只有错开的碗口大的地方。待我们将他从井中救出之时,他断粮近半月,从老鼠口中抢食,脚趾也被老鼠啃的血肉模糊。”
“周叔左腿被废,是因为主人家小公子嫉妒他考取了功名,当街纵马从他身上碾过,那时候他的骨头都碎裂了,血肉模糊……”
“王婆婆的儿子是公子的小厮,只因为先主人家考取了童生,便被生生打死。”
“蒋先生,失意大儒,被朝廷排挤在外,连教书的后路都被人给断了。”
“……”
“没有希望,朝廷为何要给我们熹光?口口生生变法为民,在你们眼中我们又何尝是百姓?你们有没有真正问过我们是否愿意?让我们这般低贱之人成为你们权力争夺的旗子?这便是爱民如子吗?”
“这些人,这些地府的亡魂,都拜你们不知所谓的肆意妄为。”
赵毅平静的表情渐渐变的狰狞,双手紧紧抓着铁栏,用力嘶吼着……
季棠保持沉默,他作不得主。科举新制度开始时,他的父亲尚且还只是还是初出茅庐的翰林院修撰,满朝文武分割维新,保旧两派,就此争斗数月。他家中虽有祖父荫蔽,但祖父一向秉承低调、不激进,在新旧之争中保持中立。父亲老派做事瞻前顾后,恐惹圣怒不敢谏言,朝廷便就此粉饰太平不作为。如此想来他们家与其他人亦不强上什么。
从大狱出来,梵箜问季棠:“这些人怎么办?”
季棠仍旧沉默,只是双拳紧握,好似下了什么样的决心。
果然,第二日陛下便下令:任何人不得无故打骂奴役,无令贩卖奴籍娼妓子女。恢复曾经奴籍已经通过乡试成为秀才的身份……
朝堂哗然,乡间百姓多称颂皇帝贤明,仁善。
一月后,赵毅于闹市中处斩,来往行人知道他便是前段时间拐卖妇女的“衣冠禽兽”,早早便准备了臭鸡蛋、石头、烂菜叶子,来看热闹。
梵箜、季棠也来给他送行。季棠知道,玉娘只怕不是他杀的,他故意在京城拐卖女子,只怕不只是需要钱,可能……也是为了引起朝廷注意,好让朝廷重视此次新旧之争带来的遗害。
两名差役一左一右押着他走在街上。
路边的人指指点点却因为他左右的官兵不敢公然把手中的东西扔向赵毅。
只待他被押到刑场中央,四周百姓才敢将手中的东西扔向赵毅。
“人面兽心的人,白白张了张好脸。”
“小白脸”
“衣冠禽兽”
“不知廉耻”
“妄为读书人”
“娼妓之子果然上不得场面。”
“……”
谩骂声传进赵毅的耳朵,混杂着石头、脏水让他原本还算整洁的衣冠彻底凌乱了起来。
今日监斩之人并非季棠,他和梵箜两人在人群中远远的看着。赵毅看见了他们,弯身行礼。
行刑之前日,冬衣用庙里最精细的材料做了一碗阳春面,赵毅吃了,味道和母亲做的一般无二,从小姑娘口中得知,破庙里的周伯复了官身,蒋大儒昭了雪,王婆婆和小豆豆也拿着朝廷的抚恤金返了乡,一切顺利。
赵毅朝天一望,不是六月天,未有雪花散。他……罪有应得……
如此,也好。
一刀砍下,血溅当场。赵毅死了,嘴里含的是小豆豆托冬衣姐姐带来的珍藏橘子糖,嘱托他早早回来。
橘子糖很甜,一如当年母亲温暖的怀抱,少年挚友的浅浅的微笑。
他本没有恨的,从什么时候变了呢?赵毅不再多想。
只愿他来生得偿所愿,一碗黄泉汤放下心中的执念与不甘……
赵毅死后,破庙里的人陆陆续续的少了下去。刘先生,周叔这样的读书人回了乡教书育人,照看家中贫穷的学子;大部分孩子被朝廷里的人安置在了一处义舍,总算有了一个容身之地。
冬衣没同其他孩子进义舍,也不知晓自己的家乡在何处,也不想回去。
梵箜问她有什么打算,小姑娘粲然一笑道:“这些年我辗转也去了不少地方,只这京城让我得以过上一段不用逃窜的日子,更何况,我们“一家人”在此生活了这么久。如此我便想要在这京城创造出我自己家。到时候请王婆婆,小豆豆还有赵……他们回家坐坐……”
小姑娘收了嘴,还是微微笑着。
梵箜不得不心疼这么一个乐观的女孩儿。
几次邀请下,冬衣同意同她回府,不写卖身契,不入奴籍,就当雇佣她做个长工,小姑娘对梵箜说:“待攒够钱财,换得几亩田产,我便在京城过安定的日子。”
值得一提的是,冬衣并非是看起来的八九岁的样子,她已然是个当带金钗的十二岁大姑娘了。
就在全世界都认为长达五年的新旧之争到此结束,官家求仁得仁,受害者应得补偿,一切皆大欢喜之时,大理寺屡破奇案的,最是聪明,正直的季大人被言官状告私圈农田,纵仆欺辱良家妇女,被停职查办。
季棠经此一案得罪了半朝文官,为不让他出去接着闯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