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上,小陨一直微笑着看书,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他想,他们忽略了雄晓早已死去的事实,也许也并没有忽略,要不然他们也不会不叫他雄晓。
“各位旅客你们好,列车前方到站是江山北站,请在江山北站下车的旅客提前准备好您的行李物品,到站后依次下车……”
“你好,我下车了!”小陨示意坐在他旁边正在看剧的妹子让路。
那妹子白了他一眼,不情不愿地让开。
“谢谢!”即使那妹子态度不好,咱也不能失了礼貌。
小陨取出手机打开,发现手机里有三十个未接来电,全部属于一个人,也就是雄晓的爸爸,雄理飞。
他正想拨打回去,雄理飞却打了过来,他连忙接通,喊:“爸,是我是我,你们在哪呢?站前广场?是站前广场吗?好的,我马上过去,哎!我没带行李,好!”
江山北站站前广场,下午十三点四十五分。
雄理飞和老婆李海棠站在三轮车旁四周张望,带着期待的心情等待着。
小陨上了站前广场,紧紧握拳,神情不自然地四处看看,他想怎么没人给他打招呼呢?要是雄氏夫妇先认出他就好了。
“阿晓,这边!”李海棠对着小陨招手,满面春光。
“是不是哟!你得看清楚才打招呼嘛!”雄理飞等得有点烦躁了。
小陨觉得他得跑过去。
“妈,爸。”小陨看出雄理飞有点不高兴,又说:“爸,这是给您带的酒,妈,这是我的工资卡,里面有八千块钱,您……”
“好了好了,别说这些了,有什么事回家说,阿晓,上车吧!”
小陨点头。
雄氏夫妇坐车头,小陨坐车厢,他一路吹着风,向着更陌生的地方去。
他见三轮车拐进一条未修好的路,下意识地抓住车身,这一段颠颠簸簸的,走了大概有十五分钟,才看到一条水泥路。总算平坦一些了,他偷偷抹了把汗。
“阿晓,很久没有回来了,走这段路不习惯了吧?”李海棠侧头问小陨。
“有点。”小陨不好意思地挠头。
“我们先去街上办阿晓的身份证。”雄理飞突然说。
“这急什么,先回家吃饭,明天再办也行的。”
“回家做饭啊?”雄理飞却不情愿,说:“等你做好饭,我爷俩早就饿死了,要吃街上去吃。”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欢笑起来。
“雄晓不是已经死亡了吗?”专门办理户籍的民警抬眼看小陨。
“警官,是我们弄错了。”
“你这样的我们也不好办呐!这样,你要他上户口呢,就去你们乡里申报重新上户口,拿到相关材料再到我们这里来办理。”
“警官,这得多长时间啊?”
“你申报给乡里,大概还要半个月的时间吧!总之不超过。”
三轮车行驶在公路上,一路上三人谁也不讲话,气氛十分沉闷。
桑溪沟,下午十七点整。
三轮车在一个院子里停定,三人陆续下车,小陨观察着眼前陌生的环境,猝不及防的,左心室轻微一颤。
“阿晓,在街上吃饱了吗?没吃饱妈给你弄碗炒饭。”
“妈,不用了,我……我吃饱了!”虽然我并不知道吃饱是什么感觉。
“要说真话呀孩子!”
小陨愣住,李海棠看着他,他也看着她,他猜想可能李海棠对他有怀疑。
“你们干嘛呢?老太婆来开门啊!”雄理飞站在门口吼,神情不悦,有一种要急哭了的感觉。
小陨奇怪地看了一眼雄理飞,感慨这世间真是什么样的人都有。能把自己急哭的,他只遇到雄氏一家,雄晓妈妈李海棠却不是,看来是父遗传子。
门缓慢推开,他以为就要看到客厅了,却没想到进入眼帘的是一大堆杂物,在右边大概三十米还有一道红木门。
“看你的样子,是不记得家长什么样了,别人对家都是记忆犹新,你的样子就像失忆了。”雄理飞打开红木门。
“现在的孩子,家里没有网络都不想回来,好不容易盼到孩子回来,他却急着要走。”李海棠说着说着哭了。
他知道她在说雄晓,但他并不是雄晓,也没有急着要走,说:“妈,我这次回来多陪陪你们,您别哭了。”
“先坐。”李海棠招呼小陨坐下,她去打开电视。
小陨坐立不安,雄理飞喂完鸡鸭猪,就过来坐着抽旱烟,时不时瞄一眼电视机。
“阿晓,这次你回来,打算待多久?”雄理飞吸一口旱烟,吸进去很久才吐出烟雾。
“身份证办好我就走吧!”
“近年来在北京遇到什么困难没有?”
“没有!”小陨不确定。
“韩夕一家真的变成怪物了?”
小陨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就低下头假装沉默。
“雄理飞,你不明白其中纠葛,就不要乱说话,韩夕和阿晓从小玩到大,你忍心他对自己的好朋友评头论足吗?”李海棠看见小陨的模样,急了。
雄理飞抽着旱烟不说话了。
“爸,妈,我困了,我先去睡了。”
“好,床已经给你铺好了。”李海棠看见小陨起身,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等等,阿晓,我热点水来你洗脚吧!”
“不用了,外面在下雨,我冲一冲就好了。”
“下雨了吗?老雄。”
“我喂猪的时候就在飘毛毛雨了。”
李海棠点着头,小陨已经走到门外,伸脚就着雨水冲洗。
李海棠走了出来,说:“你还恨韩夕吗?”
“妈,我为什么要恨韩夕?”
“你上次带她回来,在她家房子底下那个巨坑前,那天晚上你们说了什么妈妈听得一清二楚。你们把巨坑填满了水,之后你被韩夕推下巨坑,她看着你在水里挣扎,等你不再挣扎了,她才大笑着离开,我们捞到你费了好些功夫啊!”
“您想说什么?”小陨感觉李海棠有点不对劲。
“火化那天,你的尸体却不见了……”李海棠深情阴郁。
“妈,我去睡觉了。”
“去吧!”
“您别站着吹风,小心着凉。”
李海棠惊喜地看着小陨点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拐弯处。
“阿晓,你终于回来了!”李海棠笑得很诡异,只听她续说:“妈妈一定会夺回你的身体,让你入土为安。”
深夜,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里,小陨躺着,原本以为自己会睡不着,没想到一挨枕头就睡过去了。
是梦又不是梦,睡着又像没有睡着,他感觉到眼睛被一双手蒙住了,耳边是一男一女焦急地声音,叫着雄晓的小名。
“阿晓阿晓。”
他吓了一跳,爬起床把灯打开,有了灯光心神才稍微安定。
他定定神,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直到又渐渐睡去。
白桦林边,一头水牛正在啃草,他慢慢走过去,水牛抬起牛头朝他这边看,它突忽钻入白桦林中。
他跟着水牛后头走,从白昼走到黑夜,环境突然发生变化。
“奶奶奶奶……”
一个小孩的声音钻入耳朵。小陨看着喊着奶奶追逐前面一道黑影的小孩,环境突然又发生变化。
他发现自己骑在水牛身上,在空中飞行,底下是飘在空中的一座座成锥形的三角立体岛屿。有房屋,却没有人住。
呼呼风声从头顶袭来,小陨仰头向上看,只见无数个小黑点,在快速向他的方向砸过来。
小陨摸着水牛的背,轻声说:“你小心点啊!”
水牛避开一个圆形物体,小陨看了一眼,随即吓得身体一抖擞,险些从牛背上摔下去。
那圆形物体赫然就是一颗沾满鲜血的头颅。
这时,熟悉的声音钻入耳朵。
只听声音在说:“阿晓,你不知道我们都是死了的吗?”
忽然之间,一切又发生变化,空中漂浮着很多水滴,那上面有雄晓和韩夕的事迹。
在一个巨大的水坑前,他们发生了争执,拉扯之中,雄晓被已不同往昔的韩夕误推下水,雄晓不会游泳,韩夕却只是看着他慢慢沉入清澈见底的水底,她看了看,深吸一口气,哭着跑开了。
不知为何,小陨看到这一幕,他也哭了起来,直到哭醒。
耳边总是响起那句话,“阿晓,你不知道我们都是死了的吗?”他醒来,痛哭了一会儿,就哭不出来了。也不知道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李海棠推开房间门,一眼看到眼眶红肿的小陨,她放下锅铲,走到他床边坐下。
“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