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你说什么？"他故意上上下下打量朱军勇，说："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嘛，怎么还说小孩子的话呀？他们只有两个人，就凭他们两个，能把你们八个打得人仰马翻，满地找牙？哈哈哈！两个人轻易打赢了八个？这话有人信吗？不可能啊，除非你们是一群废物，十足的脓包，是吧？"
"你......我们......我们不是脓包！"
"我就说你们不是脓包嘛，我就不相信他们俩有三头六臂嘛，想要我相信两人打八人，除非你们再打上一架。"
朱军勇听了，憋了满肚子的气，只好带着这几名"脓包"和"废物"，灰溜溜地逃回乡下。
但是朱军勇他们并没死心，千方百计打探这名首长的来路，并夸大事实，编造罪名，不久，造反总部还出面，将一张张攻击这名"走资派"的大字报贴进了"1357工程"指挥部办公室。造反派还真有能耐，不久，这名首长被调离了。
杨得勋没有了保护伞，终于被造反派抓回乡里，朱军勇等人将旧恨新仇全算在杨得勋身上，他遭到了非人的折磨，最后又在曹大雷"烈士墓"建造中被扣上"妄图毁灭革命烈士遗体"罪名，惨死在这伙人的棍棒之下。
父亲被加上莫须有的罪名被乱棍打死那时，杨柳才两岁。父亲死后不久，母亲柳絮也被迫与"反动富农子弟"的丈夫"划清界线"，"站回革命队伍中"，尽管这样，她还是遭到王达江、朱军勇等人的追杀，从城里被下放到马鞍镇"劳动改造"。作为生长在城里的知识分子，她哪受得了这份苦？不久她被迫抛下杨柳，改嫁远方，从此再没音讯。那以后杨柳每年只有一两次收到妈妈从外地汇来的钱物。而杨柳，从此便与奶奶相依为命，在备受歧视的窘境中过着低人一等的生活，幼小的心灵也过早地埋下了仇恨的种子，对杀父仇人王达江、朱军勇等人怀恨在心。
杨柳成年后，每当人们谈到"文化大革命"那些历史旧事，尽管王达江、朱军勇等人都在监狱中服刑，他也会咬牙切齿地当着众人的面说：他们就是释放回来，也一定死在他杨柳的手里，杀父之仇不报，枉为人子。
杨柳虽然过早失去父母的管教，但因基因的遗传，他继承了父亲壮实英俊的体貌，而且头脑聪明，从小学到高中，成绩都很好，上高中时还是班上的副班长呢。从老师到同学，在大家的心目中人们都认为，他未来考上大学是毫无疑问的。谁知命运与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人们对他的关注一直延至高考那天。
当时高考正在进行，监考员看到他的座位上空不见人，他这个成绩优秀的副班长竟然缺席考试！同样，在他的杀父仇人朱军勇的堂侄女朱英高考的座位上，也是空不见人，她这个同样成绩优异的班长也缺席考试！
他俩缺考之谜，直到后来才被人们解开。
也许是那次未能参加高考的遗憾太深，对他俩的影响太大，他俩毕业后本应自学来年再考，但却一直未能树起足够的自信心。如今杨柳与朱英已是逾不惑之年的人，也真令人费解，俩人都没结婚成家。而俩人的职业，也很有联系。朱英知道杨柳竟然专做杀猪这一行时，百思不得其解，这哪是一个青春少年干的活啊？后来当她知道他把每天杀猪，当成每天杀她的堂叔朱军勇时，心里久久不能平静。但她没恨他，反而恨她已经被服刑劳改的叔父，她的叔父当年不应这样狠心，这样滥杀无辜。猪与朱谐音，杨柳天天杀"朱"，她可以理解。使她震惊的是杨柳的细心与执著，他连朱军勇、方世威、王达江都属猪也了然于心，他恨这几头"疯猪"，这也是他操起了杀猪刀的原因。
杨柳的生意越做越大，已经渐渐向猪肉制品和深加工这条路发展。这时朱英突然也在农村投资养猪，她的猪都卖给杨柳。如今她的养猪场已发展到拥有500头猪的存栏量，是全镇最大的养猪场。杨柳面向猪肉市场的原料猪，有一部分就是从朱英的养猪场来的。
二人在养殖加工猪产品时，虽然没有事先商量，却达到心照不宣，配合默契的程度。有一段时间，杨柳的猪肉销售不畅，很苦恼，不久，朱英突然大量引进养殖世界有名的瘦肉型皮特兰猪，这是世界上肌肉最丰满的猪种之一。她将皮特兰猪卖给杨柳后，虽然这瘦肉型猪肉肉价昂贵，在市场上仍然供不应求。后来杨柳才知道这是世界上肉质最好的瘦肉型猪之一。朱英把猪卖给他时，他不知道这是特种猪，只按照普通肉猪给她付款，但是朱英竟然也不吭声。后来他才按照普通肉猪和这特种猪的差价补给朱英。
前年，朱英知道杨柳正在学习制作加工香猪技术，她的大型养猪场立即去"中国香猪之乡"的A省巴马县，购回一大批早熟、外貌清秀，体型矮、小、短、圆的香猪仔猪，专门供应杨柳的肉类加工厂。如今杨柳肉类加工厂加工生产的香猪皮薄肉细，瘦肉多，肌肉鲜红，肌纤维细嫩，脂肪洁白，味美甘香，营养丰富，远销各地。
最近，奶奶一直找人给杨柳介绍对象，她说，在农村，男人年过四十岁，就是老郎了，就很难找到红花女了，就只能找"二婚婆"了。而别人给他介绍的镇中心小学的一名27岁的女教师，各方面条件确实不错，他在没有任何理由拒绝的情况下，也是为了不让奶奶伤心，与女老师见了一次面，此后女老师就有点"不放过他"的意味，三番两次邀他见面。虽然杨柳每次都以"工作忙"躲掉，但是接下去，他却不能因工作永远忙得连见个面的时间都没有。他想一口拒绝那名女老师，但一是没有理由，二是怕伤了奶奶的心。其实女老师的倾心，也很令他感动，说心里话，如果他不是长期以来心里朦朦胧胧地装着另外一个人，令人一见倾心的女老师没有理由不进入他的心。这些天，他就是在这样的矛盾中度过，感到心乱如麻，整天以酒浇愁，因为觉得难以面对奶奶，所以常常等到晚上奶奶睡了，他才回家。
女人实在太敏感，也太爱打探别人的情况。朱英是女人，她知道杨柳烦心，因什么事烦心。思之再三，她让人给杨柳送来一封信，信中只有一句话，一句只有杨柳才能读懂的话：
"难道彼此心中的那个坎就永远迈不过去了吗？"
这封信虽然只有一句话，却胜过千言万语，别人仅从字面上很难理解这封信的含义，可是杨柳却一目了然。因为只有他和朱英心里边明白。他俩默默的恋情，一直进行了20多年！这绝对算得上是一次少有的马拉松式的恋情。自从二人之间那件"血染的准考证"事件过后，他俩都没再参加高考。他俩都曾想使彼此之间的那种默契，那种心领神会明朗化、具体化，但是他俩也知道世俗的眼光不容许，无形和有形的阻力很大。自从马鞍岭坟地的鬼影频繁出现之后，更是勾起人们对文化大革命那种互相残杀现象的痛苦回忆，当然也包括杨柳回忆朱英的叔父残杀自己父亲的痛苦回忆。而那张所谓冤鬼写的字条"......一定要变恶鬼杀死你们"的频频出现，更加使杨柳感觉到那是他的爸爸在对他发出警告："不要把敌人当朋友和亲人！"
以上种种原因，构成了杨柳沉重的心理活动和情感障碍，也在杨柳和朱英俩人之间筑起了一堵不可逾越的高墙。这也使"难道文化大革命就永远不能真正结束吗？"有了一个并不令人满意的答复，那就是"文化大革命还在冥冥中进行"。这也是这两个年逾不惑的帅男和美女独守空房，历久未婚的全部秘密。
杨柳办企业做生意很讲信用，刚创办杨柳肉类加工厂前，他是杀猪卖肉。那时他绝对不短斤少两，并且对群众公然做出"少一两补十斤"的承诺。有一次他手下的人给一个农民卖六两瘦肉，称好后把这块肉放在案台上，正好旁边有一块半斤重的瘦肉，杨柳的手下收钱后错把旁边那块肉装袋交给顾客。顾客欲走时掂了掂，感觉份量不足，便叫重新称量。双方因此还吵了几句。但是重新称量后，少了一两。这时杨柳正好过来检查工作，弄明情况后，二话没说，替自己的手下向顾客真诚道歉，并亲手割了十斤猪肉，给了那名顾客，连那半斤瘦肉，一共是十斤半。因杨柳做生意讲信用，在社会上有了好名声，多年来顾客特别多，生意长盛不衰。
此时人们听说杨柳这样难得的好人竟然被公安抓起来了！大家都不相信他会干出什么违法犯罪的事，心里边都为他抱不平，许多人心里边叽咕：这公安，怎么就胡乱给他戴上"大手表"？一定是搞错了，杨柳绝不做违法乱纪的事！
杨柳也对自己很有信心，觉得自己没做错什么，因此酒醒过后感到满腹委屈，心里老在想：我犯了什么罪啊！难道他们说我杀人？说我杀了赵大鹏？但是全镇子的人现在都传得沸沸扬扬，说赵大鹏不是人杀的，是鬼杀死的！
在派出所审讯室里，曾强和镇派出所所长，还有做记录的小刘坐在审讯桌前，他锐利的目光足足盯了杨柳半分钟，直盯得他心里有点发怵、发慌，但他心里自忖：杨柳你慌什么啊，身正不怕影子斜！
杨柳虽然被盯得心里很不自在，但冤枉和不服气始终占了上风，他理直气壮却又小心翼翼地回答曾队长的询问，生怕说错真被冤枉了。
他如实地回答了自己的姓名、住址等问题之后，就再也受不了无辜被审讯的气愤，大声反问道："我杨柳犯了什么法！为什么把我抓到这里！"
小刘威严地问："这应该是我们来问你。杨柳，我们不会平白无故地把你叫来，我们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但是也绝对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今天把你请来，你知道你犯了什么罪吗？"
杨柳稍微思索了一下，他突然想起来了，那无非就是......哼，鸡毛蒜皮的事儿，全交代了吧！
杨柳想到此，说："我知道我犯了什么罪，但是这算什么罪啊！好吧，我保证，今后我一定痛改前非，不再去参加那种娱乐性的，每次只输赢2元钱的麻将娱乐......哦，不不不，算是赌博吧。其实我只参加了两次，而且那真的只算是娱乐吧？"
"赌博？杨柳，你不要避重就轻假装糊涂了。我问你，你为什么杀人？说！"
"杀人？我杀......杀人？你们说我杀人？我......我没有杀人！我绝对没有杀人！"
小刘哼了一声，冷笑道："这几天你每天很晚才回家是吧？你好忙呀，你到底上哪儿去了？"
"我这两天心里特烦，昨天晚上，喝酒喝多了没事干，街头的几个朋友一招呼，我就参加他们的麻将娱乐了，就是刚才我说的每输一次，掏2元钱给大家买零食吃的所谓赌钱！"
曾强的眼睛锥子般狠狠地盯住杨柳，突然喊道："你杀死了赵大鹏！"
"谁？你说谁？赵......赵大鹏？我？是我杀死了赵大鹏？告诉你，事先我不知道赵大鹏是在哪服刑劳改，是被关在哪座监狱，也不知道他何时被释放回来，我怎么能在他刚刚进村的当夜就那样成功地杀死他？哦，我想起来了，你们的确有理由怀疑我是杀死赵大鹏的凶手，因为你们知道我恨死了赵大鹏！是赵大鹏、朱军勇这些狗日的合伙害死我父亲，他们都是我的杀父仇人，我做梦都想杀死他们！老实告诉你，我为什么干起了杀猪这个行当？因为赵大鹏、朱军勇在十二生肖里都属猪，他们是猪，我天天杀猪，就是天天用刀子砍赵大鹏、朱军勇他们。是这伙人，使我失去了爸爸，妈妈也离我而去，爱情对我，也是一根飘在眼前却抓不到的红丝线......"
"于是你就杀死了赵大鹏？"陶所长盯住杨柳问。
"我抗议你这样推断。我说过了，他不是我杀的。因为还没等到我去杀他，我就听说他被人杀了，许多人还说，赵大鹏是鬼杀的！不信你们去认真查一查，全镇子的人都说，赵大鹏是鬼杀的！是什么鬼杀，你们也知道，是我爸变鬼杀死他们！要是事实真是这样，这就叫做报应。"
曾队和小刘面面相觑，小刘急火攻心，喊道："你不要再演戏了！不要再装糊涂了！你昨天晚上拿着宰猪刀，把赵大鹏杀死在你父亲的坟前！"
杨柳怔了半分钟，最后大声喊道："不，没有！我没有杀死赵大鹏！我真没有杀他！你们这是胡说八道！我把他杀死在我父亲的坟前？你们知道我父亲的坟在哪儿吗？都不知道是吗？那就是胡说！一百个胡说！"
杨柳说到此，大发雷霆，他真的是被激怒了。
曾强知道，只有被冤枉者才那样真实的理直气壮。小刘太冒失了，他们确实不知道杨得勋真正的坟墓在何处。
曾强盯住杨柳平静地问："杨柳，如此说来，你敢否定案发现场的两件东西不是你的？"
"两样东西？是什么东西？"
曾强从桌上拿起一把杀猪屠宰刀和一双棕色皮凉鞋，在杨柳面前展示，说："杨柳，你看清楚了，这都是你的吧？"
杨柳愣愣地望着面前的这两样东西，莫名其妙地说："这......这都是......都是我的，可它们，怎么都到了你们手上？哦哦，它们......它们在案发现场？它们怎么都在案发现场？"
"哈哈！这要问你自己了。"小刘讥讽道。
这时，一名刑警急步走进来，示意曾强接电话。
电话是马鞍镇派出所打来的，说马鞍岭坟地旁边的公路上，一辆手扶拖拉机碾死了一个人，死者血肉模糊，手扶拖拉机驾驶员不知去向。
又是一桩命案！又是在马鞍岭坟地旁边死亡！曾强拧起了眉头，沉思片刻，说："先把杨柳带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