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亦骑在马上一言不发径直穿过人群，进入东城门，走过幽兰大街，从西城门出城，十里长街几乎到处都能看到佩戴各大宗门的少年少女成群结队的、三两结伴的、冷傲独行的，佩刀的、佩剑的、持戟的、夹枪带棒的...。
决定洗髓之后，杨亦的心态也确实发生的变化，感觉自己不在是平静如水处变不惊，好像多了很多情绪，看着这些同龄人真的很羡慕，又有些嫉妒，好胜心开始作祟。杨亦心中明白人群中随意挑出一个少男少女对战，即便是对手让他一手一脚，他也根本不是对手。
在穿过混乱之地，从焦阳一路到陵兰，杨亦不在意某某某是什么天才，某某某入知命晋升神圣。他在意自己始终是这片大陆最弱的那一群人，在这片崇尚武力的大陆上他自己连一点自保能力都没有的人，永远要依附在他人的羽翼之下。聪明的头脑带来了智慧，让他心思机巧，同时也让他玲珑剔透，让他感受关心他的人对他的怜惜，说话间还必须要顾及这他这小王爷的可怜的自尊。即便他八岁就读遍诸子百家，十岁便被慧空师傅称为千年难遇佛门奇人，即便领悟了禅宗至高绝学睡意禅，即便他是雄踞一方的寒山王，在武道一途心里终归还是有些落寞。
不过杨亦心中更多的是激动和希望，是对未来的期许，他不求问鼎武道巅峰或是领略神圣领域风光，他终于可以一睹感知中的世界。
“咦，小杨杨，不凑热闹了吗？”韦红裳靠在智空的怀中，本来有三匹马，可韦红裳非要和智空同骑一匹马，智空也是无奈，壮硕的枣红马侧着头，像是幽怨的看着身旁载这轻飘飘小包袱的小白马。
“鬼打架，没看头，咱们回珈蓝寺，小觉远可是想念红娘的紧”杨亦一扫落寞，摆起了纨绔的派头，不忘调侃韦红裳一句。
“小和尚么...”韦红裳回头瞧了瞧一脸难为情的智空，嫣然一笑。
钟楚峰。
山风轻抚红叶，翩翩飞舞，山涧瀑布飞流直下三百丈，激起的阵阵水雾层层叠叠围绕着巍峨的山峰密林轻飘弥漫。红日初生，万丈光芒铺满山野，五光十色流彩溢光，俨然是一派人间仙境的景象。珈蓝寺山门巨大佛字在朝阳的光芒中熠熠生辉，更是庄严肃穆。
小和尚走走停停，万般不情愿的往前踱步，不过时间流逝再慢的脚步终归还是来到了山门。小和尚看了一眼看不到尽头的山道，又看了看山门前的扫帚，两撇淡淡的眉毛皱成了一个倒八字，乖巧白皙的小脸也拎成苦瓜，转头望着山门佛字，轻叹一声，粉嫩的小手不情愿的合十，朝着佛字轻拜，口中喃喃有词：“我佛不慈悲”
“觉远，无礼！”悠扬雄浑的声音让小和尚一个激灵，慌忙转身朝着身披金黄相间袈裟面带嗔怒的老和尚施礼轻拜。
“老祖，这好不公平，佛之为何众生平等”小和尚礼罢，抬起头望着老法师，小手叉着腰，稚嫩乖巧的小脸满是倔强不服气的反驳。
约莫七八岁的觉远小和尚一声老祖，本就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看架势这位高僧是要和一个隔着几辈的小和尚在佛前辩理，小和尚脸上更是带着些委屈，老和尚怒目而视，一老一小四目相对，很是滑稽。
老香客必然一眼就能认出这位老法师，这身袈裟便是证明，修武堂首座的袈裟。赤炎宗最强者，从圣境界的慧列，即便是南明剑冢的天下第一强者柳暗也不敢轻易言胜。
传说二十三年前剑冢长老柳暗只身前往赤炎宗，在云深不之处的云顶崖与慧列法师大战一天一夜，没有人知晓结果，柳暗下山时慧列法师当着数百位修武堂弟子的面对柳暗说了一句：你比我强，天下第一不外如是。
三年后柳暗自称天下第二，如今二十年过去了，也没有一个天下第一出现，于是也有了各种猜测，此乃后话。
赤炎宗僧众共分四辈，第一代高僧是慧字辈，第二代是空字辈，第三代是子字辈，第四辈才是觉字辈。慧字辈本有四位，第一位是珈蓝寺主持慧空法师，神州第一禅，同时也是大陆五圣人之一，第二位是修武堂首座慧列法师，以罚渡法，怒目无情，赤炎宗武道最强者，宗门内连智字辈的高僧都有些惧怕他，得了个怒目金刚的称号，在整个大陆也是屈指可数的绝世强者。第三位是枯禅慧结，据说这位禅师至冥水守卫战后已经闭关二十年，誓要悟得天地本质。第四位是二十年前冥水守护战中战死的慧酉，慧酉禅师是冥水守护战中神州大陆陨落的第一位从圣境强者。第二代空字辈倒是有上百人，不过掌管宗门的却只有寥寥数十人而已，其他高僧大多都在闭关参禅悟道或是云游四方，十年如一日。第三代子字辈是宗门的中坚力量，大小执事多有子字辈的，其中侍武道者更有十数位龙象境的强者，可见赤炎宗实力有多强，放眼整个大陆修道习武亿万生灵能入龙象境界也不过是数百人，可见赤炎宗实力多少强大，在大陆的地位也不言而喻，而觉字辈僧人在宗门有五千人之众，都是青壮少年。
‘啪’慧列法师不知手里何时多了一根柳条，抽的小和尚直跳脚，哇哇直叫，不过方才嚣张的气焰倒是一扫而空，揉着小屁股，含着泪极不情愿的拿起扫帚。老和尚见他学乖也就停了手，双手背后，手中柳条消失踪迹，静静的看着觉远。觉远一手拖着扫帚，走到老僧面前，仰头诺诺的问道：“老祖，可以问理吗？”
“先受罚，再问理”老和尚不以为然的说，显然觉远以往的伎俩在他面前是行不通的。
觉远一脚踢在这老祖宗的腿上，方才解气，拖着扫帚开始清扫这漫长的青石台阶。
慧列大师也不生气，嘴角却是勾起一抹惬意的微笑，看着觉远心中暗道：方丈师兄说的没错，此子慧根极佳，就连他这个全寺上下人人畏惧的怒目金刚都一点不怕，甚至为了他自己所谓公平的一点禅念还踢了他一脚。慧列真想哈哈大笑，却又不得忍住，免得助长了眼前嘟嘟囔囔的小沙弥好不容易才压下的气焰，好像和觉远在一起的时候他才不似传说中的怒目金刚，心中感慨。
“我佛不慈悲”小和尚一边扫地一边还在自言自语。
珈蓝寺的山道都是由巨大平整的青石堆砌而成，每一块都有两丈长三尺见，山道三千六百阶，秋风扫落的红黄树叶散落，犹如一条斑斓的巨龙蜿蜒，好似缭绕入云深不知处的天际。游历的文豪大家为此留下无数诗篇，口口传颂。
“天生修罗地生人，珈蓝山门望仙门，虔跪诚行三千步，朝圣云深不知处。”小和尚实在累了，杵着扫帚吟出一首前人所做的诗，嘲笑的看着漫漫长道，又说道：“众生不平等啊，众生真傻”
‘师叔祖啊，你在哪啊，觉远想你了？’觉远心中呼喊，纤纤玉手的温存、红豆坊甜美可口的豆花糕，八仙阁鲜美的清蒸鲈鱼、还有清叙阁的漂亮姐姐、还有...还有好多好多美好。
马蹄声响，身影突显，觉远怔住了，看着三人跳下马，眼泪喷射而出。
“师叔祖”小和尚张开双臂，飞奔而去，肉嘟嘟的小脸都晃荡起来。
杨亦望着远处飞奔而来的小和尚，满脸满眼的笑意，不过这次分别一年也没见这小子长高一点。想着十岁上钟楚峰捡到的小家伙的时候还在襁褓之中，爬都不会爬，如今已经是珈蓝寺明文的下代主持，心中万千感慨，张开双手等待他扑进怀中。
杨亦怎么也想不到，觉远距离自己还不到一米的时候转了个弯，一头扎韦红裳的怀中，小和尚个子着实不高，小脸刚好贴着韦红裳的小腹，双手抓在滚圆的翘臀上，心满意足的哭个不停。小色胚还真是个小色胚，口中喊着师叔祖，一转头就撞进了温柔乡。
韦红裳咯咯地笑个不停，抚摸着觉远的光头。
“觉远”慧列雄浑悠扬的声音响起。
智空有些尴尬，有些手足无措，虽然事前也做足了心里尊卑，而且他如今也入了从圣境境界，只是面对慧列大师，心思沉稳如他也有些慌乱。
韦红裳伸手拉住智空的手，眼中笑意尤在，明眸紫光闪烁，与远处的慧列大师四目相对，似有深意的紧握了一下智空的手。
韦红裳缓过神，虽然只是片刻的愣神，也震惊到了极致，自己怎么也是龙象巅峰的境界，在紫金魔瞳的注视下，这老和尚竟然不动如山，一点气息都没有，还能让幻境反噬，心中暗忖慧列这个老怪物境界到底有多强，比教主还强吗？韦红裳心情激荡。
“师叔”智空右手竖在胸前施礼问安。
慧列没有表情，也没有回应，只是看着恋恋不舍走向自己的觉远。
“老和尚，可好”杨亦见状有些不悦，还是打了个招呼。
“老和尚安好，智相师侄好”慧列尽然煞有其事回礼，称呼居然是智相，而不是以前的小王爷。
杨亦也是一头雾水，心道难道是觉远给自己说了不少好话，还是这老和尚开窍了？
“师兄正在普照殿等你，走吧！”慧列对杨亦说道，同时牵住觉远的手，却没理会智空，转身准备上山。
“好啊，老秃驴，杨亦和小和尚是珈蓝寺的人，我家大和尚就不是了吗？对他是还俗了，有必要这么决绝吗？”韦红裳见慧列轻慢自己男人，愤愤不平。
智空一脸尴尬，心中惶恐，也不敢劝愤怒中的韦红裳，因为除了初次见面他还不曾见红娘如此动怒。
“师叔”智空心中也是疑惑，于是出声。
慧列终于转身有了反应，看着尴尬中的智空，满脸肃然，说道：“师兄说过，智空入世那就该有入世的路，只要智空觉得自己是珈蓝寺的和尚，无论他娶妻生子还是封侯拜相，那珈蓝寺永远都有一个智空和尚。”
“师兄说山上宗弟子福薄缘浅，六根未尽，不及智空大师的佛缘智慧，还是不见二位佛相真容为好，日前老衲在山脚搭了两间草庐，烦请二位屈就几日”言罢转身。
“师兄说，师兄说，你是没脑子吗？老和尚我跟你说，不要以为我家大和尚好欺负...”韦红裳叉着腰，朝着慧列的背影喋喋不休，她才不管那老和尚是什么神仙高人，惹得她不高兴佛主她也不给面子。
杨亦转头摆手示意智空管管你家这个疯女人，智空摇头无奈。
杨亦知道慧空的意思，当下也是无奈，牵着觉远向山上走去。
觉远小和尚望着韦红裳满脸惊恐，牵着杨亦的小手微微轻抖。
好久没回珈蓝寺了，过了山门一路都有老和尚、大和尚、半大和尚向杨亦施礼，有叫师叔的，有叫师叔祖的，只是觉远好像丢了魂一般，走两步朝着韦红裳的方向看一眼再走两步再看一眼，如此反复，眼中惊恐、不舍、迷茫。
慧列大师看在眼里，心中默念：阿弥陀佛。
路过戒律堂时，觉远被智远大师截住，说是要带觉远去领罚，杨亦是个护犊子的人，死活不愿意。不想觉远拉着杨亦巴巴的说要自愿领罚，把杨亦愣住了，以前在山上觉远有着自己庇护向来是无法无天，眼中除了杨亦就连会慧空法师他都不鸟。也就慧列法师、戒律堂智远大师还有执法僧子牙让他忌惮一些，谁叫这三个和尚是真要下手抽他的。
杨亦无解也无奈，只有硬着头皮陪着觉远去戒律堂领罚，慧列大师没有跟来，跟杨亦交代了两句，就先走了。
穿过戒律堂的门廊，远远看见执法僧子牙手拿一截柳条在右手，远远看见杨亦和觉远，先是愣了一下神，然后右手柳条直接抽向左手，啪的一声，杨亦头皮一阵发麻，下意识的颤了一下。
说起子牙杨亦心中真是有着数不尽的哀伤，想当初才上山的时候，杨亦是顽劣不堪，眼中无佛，心中无佛，各种明目张胆的恶作剧，各种花样的破戒律，搞得珈蓝寺鸡犬不宁。又因为他是慧空大师的亲传弟子，辈分极高，极少有人能够阻难，再有他佛前论理极为刁钻古怪，众僧辩驳不过。杨亦说众生既平等，就不该有不平等的戒律；他说酒肉穿肠过，佛在心中坐；金刚怒目假慈悲，菩萨低眉真伪善；心中无佛，佛奈我何越来越离经叛道。直到有一天，子牙说了一句众生平等，佛亦平等，子牙受得罚、师祖受得罚、智相师叔亦受得。于是撵得杨亦满山跑，慧空法师抚须长笑，大赞子牙有慧根。无论躲在哪里，子牙总能在一刻钟内找到，不偏不倚不轻不重的抽在杨亦的屁股上，疼得他骂娘、骂佛、骂子牙。
不过杨亦却是没有学乖，坏事都是偷偷的干，不过被抓到现行还是乖乖去戒律堂领罚。觉远慢慢长大，跟着杨亦到处惹是生非，杨亦干得最多的就是怂恿觉远偷偷去摸女香客的屁股，悄悄跑道山涧去摸鱼烧烤，偶尔抓到现行，一大一小就戒律堂被子牙打的鬼哭狼嚎。后来子牙步入龙象境界，两人被抓的频率几何倍数增长，子牙每次都会来这么一手，两人都会下意识的一颤，然后就是被抽得哇哇直叫。
这次觉远却是没有这下意识的动作，满脸平静，子牙一下抽在觉远屁股上，觉远连眼都没眨一下，更没吭半声。杨亦奇了怪了，小和尚长进了吗？还是自己不在被收拾服帖了。智远大师睁开眼睛看见这一幕，先是怔了一下，默念一句阿弥陀佛，然后欣慰闭上双眼。子牙一脸懵逼，都忘了抽第二下，缓了好久才回过神，有气无力的抽了剩下九下。
倒是觉远受了十记柳条，好像活了过来，一手揉着火辣的屁股蛋，一手抱着杨亦的大腿，呵呵的笑，师叔祖长师叔祖短问个不停。杨亦好气又好笑，心到这小子难道现在才发现自己吗？
普照殿中，慧空法师微微一笑，说道：“师弟啊，智相真是有佛缘啊，这刚回山，觉远的神通就又进了一步，他双眼这么就能看清本相，时间迷雾消散可期”
慧列双手合十，口中轻念：“阿弥陀佛”
杨亦走进大殿，觉远跟在身后拉着杨亦的衣角，杨亦看着慧空，似乎觉得师傅变老了好多，明明才分别一年，真是岁月催人老啊，眼角微微湿润。
“不孝之徒，拜见师傅”杨亦扑通跪在慧空面前。
慧列一愣，神色严峻，不曾想到杨亦这趟万里之行变化如此之大。
觉远更是被吓得不轻，慌忙拜倒，口中忙念道：“不孝曾徒孙拜见大老祖和老祖”
慧列大师差点被这句大老祖和老祖逗笑，但见一向随心随性的师兄和这个目中无人恣意妄为的少年王一脸严肃，把笑意强忍了回去。
“师傅，八呎镜已经带回来了”杨亦从怀中掏出一面菱形的镜子，弥漫这神圣气息。
“你随身带着，它是你的缘份”慧空大师说道。
“师傅...”杨亦按照慧空的意思收起了八呎镜，却是欲言又止。
“智相，随缘不可随性啊，洗髓对于你风险极大，你可想过后果。”慧空似乎有些担心，但却道破了杨亦的心思。
“卍法随缘，小子往前一步随缘，往前两步也是随缘，随性亦随缘”杨亦回复。
“若是孽缘呢”慧空有些担心，毕竟如他也不能尽窥天道。
“孽缘亦是缘，逆来顺受是为忍，逆天而行是为孽，是孽也是涅”杨亦如是道。
“阿弥陀佛”慧空慧列异口同声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觉远似乎也明白了点，又是惶恐又是不解，附和念道，只是慢了半拍，有些滑稽。
“好吧，三日之后，在东苑禅房洗髓”慧空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