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六张照片)
那天下午,魏鹤衷借口说自己不论精神上还是身体上都很不舒服,请了假回家歇着去了。范载阳清静了一下午,觉得身心俱爽。他琢磨着要怎么给陈豫心回纸条,还没琢磨出个头呢,陈豫心的第二张纸条就来了,是趁着他路过一班门口时塞到他怀里的。范载阳愣了愣,还没来得及看清她脸上的表情,后门就被砰的一声关上了。关上的那一瞬间,他感觉好像看到了夏彦松投射过来的揶揄的目光,但他怀疑自己看错了,估计是被迎面而来的铁门撞坏了脑袋。
摊开第二张纸条,上面仍旧只写着一句话:你还在生气吗?
生气?他压根就没生过气。范载阳乐呵呵的把纸条宝贝似的揣在怀里,一路飞奔回家。
第二天中午放学时,范载阳趁着没人,想把写着自己回复的纸条学着陈豫心的方式塞到她怀里。但等了半天,她人都没出来,一直趴伏在桌子上写字。范载阳等的有些不耐烦,差点就要冲进教室里去。这时候夏彦松出来了,她瞅了一眼他的神情,露出什么都知道了明白了的样子,笑道:“给我吧。”
“啊?”范载阳开始装傻。
“我都看到了。”夏彦松笑道,“我帮你递给她。”说着,朝范载阳伸出了手。
啊,是僚机——范载阳心下暗喜,但面上不露分毫,故作严肃的说道:“别让别人看见了啊。”
“看见了又能怎样。”夏彦松不以为然的笑道,接过纸条,转身朝教室里走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魏鹤衷晃晃悠悠的从教室里走了出来。今天他的神情是真的憔悴,眼睛下面挂着两个黑眼圈,上课的时候就一直在睡,这会儿才醒过来。他冷冰冰的看了一眼范载阳,又看了一眼传完纸条从教室里出来的夏彦松,那两人脸上默契的眼神和笑容好像启发了他什么似的,张口打了个哈欠,问道:“你俩啥时候在一起的?”
一看到魏鹤衷,夏彦松的脸就沉了下来。她厌恶的瞅了他一眼,转身快步离开了。
魏鹤衷重重的叹了口气,对范载阳问道:“我长得像坨屎吗?”
“不像。”范载阳心不在焉的说道。
“那她怎么就那么讨厌我?”魏鹤衷说着走到范载阳身边,“吃饭吧?去食堂?”
“不,今天我回家吃。”
“为什么?”
“我妈身体不舒服,我得回去看她一眼。”
“一起吧。”魏鹤衷笑道,“我爸妈出差了,老阿姨也请假,一个人去食堂吃饭又没什么意思。”
“好吧。”范载阳勉为其难的答应了。他家离学校不近,来回就占去了将近一个小时,吃完饭消化一下,连午睡都来不及。不知道这个中午不睡觉就会死的人为什么非要去他家里。
“下午睡啊。”对于他的疑问,魏鹤衷作出了这样果断的回答,“下午有地理课,啊绝对的催眠良药——”他伸了个懒腰,忽然凑近范载阳,低声问道,“你俩纸条到底都传了些啥?”
“你怎么什么都想知道?”范载阳不耐烦地看着他,“你要不要连我肠子啥颜色都知道一下?”
“我知道那干嘛?”魏鹤衷笑道,“我不是要给你出主意吗?”
“不了。”范载阳大手一挥,“从今天开始啊,你这位啥忙也没帮上的军师可以回家养老去了。”
“不仗义。”魏鹤衷翻了个白眼,“不说就不说,谁爱听似的。”
“你就算爱听,我还不想跟你说呢。”说着说着,两个人又要斗起嘴来,连打带奔一路,总算艰难的度过了这个令人感到疲倦的中午。
果不其然,下午上课铃声一打,魏鹤衷就趴在桌子上流起哈喇子来。
范载阳地理课勉强撑着听了一节,到生物课的时候,终于坚持不住睡了过去。当然结果就是,上课睡觉的两人都被要求在教室后面罚站——生物老师虽然是个可爱、娇小的小女人,但非常严肃,对于上课纪律有着洁癖一般的完美要求。这似曾熟悉的一幕再次发生,主人公还偏偏又是他两个,有些同学已经低下头捂着嘴开始发笑了。
“笑什么笑!”生物老师板着脸斥道,“再笑你也去后面站着去!”
于是笑声很快就消失了。
“女人啊——”魏鹤衷睁着两只大大的、睡意朦胧的眼睛,表情呆滞的感叹道,“女人啊,真是神奇的生物。”
范载阳不自在的扭了扭肩膀,他记起自己下午走的时候,偏偏就忘记了带母亲给他冲的一杯咖啡。
“还不都怪你。”范载阳一边瞅着生物老师在黑板上写板书,一边压低声音说道,“你这辈子是乌鸦转世投胎的吧?你怎么那么吵?吵的我连我妈给我准备的咖啡我都忘记带了。”
“阿姨也太不公平。”魏鹤衷愤愤不平的说道,“也应该给我冲一杯,难道我就不会犯困了啊?”
“魏鹤衷。”生物老师忽的转过身来,睁圆两只眼睛瞪着他,“你别以为生物课上你就可以为所欲为,罚站了还不满足,还要在后边说闲话是吧?你期中考试考了个什么成绩,心里没数吗?你已经在这个班里垫底了!你还不好好努力学习!你对得起你爸妈吗?天天上课不是睡觉就是说闲话,那些被你浪费掉的时间用来学习,你都可以考全校第一名了——”
魏鹤衷挺直身板,露出愧疚的表情,听着生物老师声色俱厉的训了他十多分钟。范载阳知道,其实他都没听进去,间隙中他还对着自己坏笑呢,那双细长的眼睛里都是无奈和嬉笑的情绪。
“你看,因为你,又浪费掉了全班同学的十分钟。”说到最后,生物老师戳着手腕上的手表做了个总结发言,“你自己好好反思反思!下节生物课上,把你的检讨交上来!”
下课铃一打,魏鹤衷就瘫倒在椅子上,苦叫道:“我不想上课了啊!太辛苦了!”
“我这次算是被你拖累了。”范载阳抱怨道,“不然也不至于在生物课上睡着,还不如在地理课上睡呢。”
“这你也要怪我?”魏鹤衷皱着眉瞪着他,“早知道我就答应我爸妈去留学的事了。”
“哎呀祖宗,您可赶紧答应赶紧走吧。”范载阳调侃道。
“我这个人就不适合学习。一看书我就犯困,一做题我头就疼,一看到老师的脸,我就想上厕所。”
“我就问你,你现在这样,以后怎么办?”范载阳整理着桌上的书本,头也不回的问道。
“什么以后?”
“未来啊。”范载阳说道,“你不可能这么一直混下去吧?”
魏鹤衷嗤笑一声,说道:“我魏鹤衷就算考到全校最后一名,那未来走的也肯定是光明大道,不会沦落到去大马路上要饭的。”
“也是。”范载阳闷闷的说道,“你家那么有钱。”
“这跟我家有钱没钱没关系。”魏鹤衷认真的说道,“有些人天生就适合做一些事,在那个领域里,他能发光发热,但是在另一个领域里,他就是最差的那一个。比如弹钢琴的我和做数学题的我——”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屁股下面的椅子被人用力踹了一脚。
魏鹤衷坐在最后一排靠近后门的位置,这一踹,他差点连人带椅摔倒在地上。稳住身体之后,他扭头朝门口一瞧,夏彦松站在门口正冷眼看着他,脸上挂着一副轻蔑鄙视的表情。
“大小姐。”魏鹤衷皱眉说道,“我哪里又招惹你了?”
“巧舌如簧。”夏彦松讥讽道,她把目光移向范载阳,对着他招了招手,手心里握着的小纸条露出来一角。
看来他刚刚说的话全被夏彦松听去了,魏鹤衷不由得老脸一红。
转身出去之前,夏彦松居高临下的又给他扔下了一番话:“你刚刚的说法简直就是无稽之谈。作为一个学生,首当其冲的应该是先顾全学习。你连学习的一撇一捺都没做到,一点努力都没付出,就说你自己不适合学习,居然还为此感到骄傲?如果你努力过了,还是原来的样子,那就是天赋的问题。但是你刚刚的那番话纯粹就是为你的懒和蠢找借口。我真是越来越鄙视你了。”说完,她伸出右手给他竖了个小拇指,将后脑勺上的马尾一甩,傲气十足的走了出去。
魏鹤衷愣愣的看着她的背影,又扭回头看着范载阳。
范载阳举起双手,做个无辜的、幸灾乐祸的表情,跟着夏彦松的脚步溜了出去。
魏鹤衷哑口无言,他气呼呼又茫然的愣了好一会儿,都还感觉自己做梦似的。
“我被骂了?”他自言自语,“我居然被一个小丫头片子教育了?”脸上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
在把纸条交给范载阳之前,夏彦松有些为难的说道:“我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对不对。”她垂下头,“帮你和陈豫心传纸条。”
“怎么了?”范载阳疑惑地看着她。
“其实,刚刚那番话不仅仅是对他说的,也是说给我自己听的。要是因为我,你和陈豫心的成绩都下降了,那我得负多大责任啊?”
范载阳没想过那么多,他只看眼下现在,而且,他也想不通,传纸条怎么就会让他和陈豫心的成绩下降了。
“你们这不就是在谈恋爱吗?”夏彦松懵懵然说道。
“这就是谈恋爱?”范载阳不可思议的发问。
“那不然呢?”
两个人相顾无言,半晌,夏彦松把纸条往他怀里一扔,正色道:“反正你自己把握好度,我不管这事儿了。”说完她转身就走。
范载阳迷惑的挠了挠脖颈,低头打开纸条。他上次回复陈豫心的纸条上写着,自己并没有生气,让她放心的话。这次她回复过来,居然和刚刚夏彦松说的话不谋而合。
“谢谢你的体谅。我知道你对我...但是我们现在还是好好学习吧,我的成绩还没好到够得上我要考的那所大学。如果我伤害了你,那我跟你再说一声对不起。”
范载阳呆呆地看着那一行字,觉得好像一道雷劈到了自己心上。
“我又被拒绝了。”他悲伤的叹道。
——一对难兄难弟,虽然隔着一道门,但是悲伤居然大同小异。他们的目光撞到一起的时候,默契的同时决定了放学后去魏鹤衷家里打游戏,以此来弥补受伤的那两颗小心灵。
“她居然教育我?”魏鹤衷狠狠地按着游戏手柄上的按键,“居然教育我?我爸妈都没这么教育过我!啊气死我了!不仅嫌弃我还要教育我!”
“她居然拒绝我!”范载阳狠狠地按着游戏手柄上的按键,“居然拒绝我?我都那么小心翼翼了,做个朋友都不成,居然拒绝我?”
“你被拒绝了?”魏鹤衷扭过头,惊讶的看着他。
范载阳忙里抽闲瞪了他一眼,“我这是被拒绝第几次了?”
“我数数啊。”魏鹤衷扔下手柄,掰着手指头认真数了下,“算上这次,应该是第三次了吧?”他若有所思的说道,“但我觉得你从头到尾都是被拒绝的,所以也别在乎几次了。”
“死了死了!快来救我!”范载阳叫到,更加用力的按着按键。魏鹤衷急忙捡起手柄,指挥着屏幕上的二次元人物冲上去解范载阳的围。
“还好你爸妈不在家。”打完一局,范载阳精疲力尽的瘫倒在沙发上。
“在家他们也不管的。”魏鹤衷瘫在沙发另一头,无所事事的拨弄着手柄,“我有足够的自由。”
“难怪你自觉性这么差。”范载阳起身,装作没看到魏鹤衷看向他的怨怒的目光,走到冰箱跟前,拉开一瞧,里面可乐汽水应有尽有,就是没有他真正想喝的。
魏鹤衷一瞅见他的表情,就乐呵呵的笑了起来。他起身朝父母的卧室奔去,不过一会儿就攥着一瓶红酒晃悠了出来,得意洋洋的举起手给范载阳示意了一下。
“这样不好吧?”范载阳客气虚伪的推脱了一下,“明天还要上课呢。”
“喝一点点又没事。”魏鹤衷劝道,“你等会儿给你爸妈打电话,就说你在我这儿睡了,咱哥俩儿蹦他个一晚上!”
范载阳兴奋地点了点头,两个人灯红酒绿、极尽方法的各种闹着玩了好几个小时。美中不足的是,到晚上十点的时候,楼下的邻居上来敲门,说他们扰民,再蹦跶就要报警了。
“算了算了。”魏鹤衷关掉震天动地的音乐,扫兴道,“走,去我的工作室看看去。”
“你还有工作室?”范载阳已经有些醉了,走路都虚浮着脚步。
“当然了。”魏鹤衷说道,“绝对开你的眼。”他领着范载阳走到偌大的房子深处,推开一扇门。范载阳朝里看去,里面没有床,没有家具,左边的墙壁上装着一面大镜子,擦得十分光亮,他一眼就看到了自己醉的酡红的脸。墙角里摆着各种乐器,范载阳觉得就算他现在掰着手指头数,都数不过来到底有多少个乐器,毕竟在他的眼里,魏鹤衷此时都变成了三个魏鹤衷。镜子对面的一角摆着一架钢琴,范载阳朝钢琴摸过去,一屁股坐在了琴凳上,感觉地面终于不晃了。魏鹤衷此时却变得正经严肃起来,他绕着房间走了一圈,酒好像瞬间醒了一般。“怎么样?”他对范载阳发问。
“阔气。”范载阳醉醺醺的感叹道,“有钱就是好。”
魏鹤衷淡淡的笑了笑,他在一把高脚椅上坐了下来,把眼前谱架上的两页纸翻了翻,略作思量,拿起脚下靠在墙边的一把吉他,说道:“我给你唱个小曲儿。”
“唱曲儿——唱曲儿你得用琵琶!”范载阳几乎趴在了琴凳上,张牙舞爪的喊道,“给爷来首《醉西厢》!”
魏鹤衷不理他,微微一笑,拨动起吉他弦。曲子是他作的,还没来得及写词,就胡乱在嘴里编了些词,连哼带唱的。一曲终了,范载阳爆发出一阵掌声和哟呵,又急忙捂上嘴,露出一副滑稽的模样。
“尽管喊,外面听不到的。”魏鹤衷傻呵呵的笑着,又觉得惋惜,“就应该让她也听听我作的曲!”
“谁?”
“夏彦松啊。”魏鹤衷放下吉他,“也该让她知道知道我魏鹤衷有多厉害——我可以一手弹钢琴一手拉提琴!”
尽管醉了,范载阳还是觉得他这句话很荒唐,不由得笑道:“来来来,你给我展示一下。”
魏鹤衷摇摇晃晃的站起来,还没来得及验证他说的话,就扑通一声倒在地上,呼呼大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