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衍听到她爷爷的话,怒火中烧,心中有一座活火山马上就要喷薄而出了,但定定的看了一眼床上的老人,咬了咬牙,算了。邹衍面色铁青的夺门而出。
但邹衍知道爷爷说的话是真的,爸爸送不了终。
邹衍走出屋门,倚在大厅的门上,拿出手机给她爸打电话。
邹衍刚从小兵叔叔那里得知消息的时候,整个人是懵的,所以通知邹川深的时候,七上八下,颠三倒四。邹衍想不起来自己说了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已说清楚了还是没说清楚。
邹衍现在清醒了,依然不知道该怎么说。
奶奶只有一口气了,撑不到大伯从县城回来了,更撑不到爸爸从成都回来了。
电话嘟嘟嘟嘟的响,就像一把刀架在邹衍脖子上,缓缓靠近,逼着邹衍说话。
“喂,阿衍。”电话通了,邹川深低沉的声音响起,“阿衍,你听我说,我在山区,这边不好弄车,我尽量,尽量快点。”
邹衍一边听着邹川深略显急切的话,一边一瞬不瞬的盯着刚爬上天空不久的月牙儿,淡淡的光辉朦朦胧胧,让人看不真切,似有似无,却显得那样圣洁光辉,冷眼旁观着人间悲情离合。
邹衍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前是一片清明,眼睛里没了月牙儿。
“哎,爸。”邹衍压低声音说道,“你听我说。”
“你别急,奶奶呼吸太弱了,没多久了,不一定能等到你回来。但你慢慢回来,路上别出事。”邹衍说。
邹川深一顿,拿手机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
邹川深立即抢话说,“阿衍,我马上就走,马上。”
邹川深急冲冲的挂断了邹衍的电话,他决定去坐黑车,他早下了决心,无论如何一定要见到母亲最后一面。哪怕是不安全,哪怕是被传染,也一定要赶回去。那是他的母亲,他的至亲啊!!!
挂了电话,邹衍沉默着。成都距重庆不远,可现在是疫情期间,沿途有被传染的风险,能安全回来吗?即便是到了重庆,会不会被集中隔离,能成功到家吗?这又是一个问题。她不知道这个马上是多久。此时此刻,她只能祈祷上天,多给奶奶一点儿时间吧。
邹衍知道爸爸有多么想见奶奶最后一面,奶奶也有多么想见爸爸最后一眼。
邹衍跑回屋,看见床上的奶奶时,面色大变。
床上的老人没了先前的平稳,呼吸急促,眼睛睁开了,呆滞无神,没有焦点,仰着头,嘴巴张得大而圆,像死鱼的嘴巴在苦苦挣扎,看上去悲怆恐怖。
邹衍立即上前紧紧握住她奶奶的手,开口道:“奶奶,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一旁的邹中羲和邹兰晓已经准备好了东西,要把老人抬到大厅里去候着了。
邹衍不肯松手。
邹衍反对说:“奶奶这个样子怎么搬?会搬坏她的。”
邹中羲出声劝说:“小衍听话,别误了时辰。正是因为老太婆这个样子才要搬,不然到时候死在了这间屋子里,不好做法事啊。”
邹衍还是不肯,她生怕爷爷和三姨一抬奶奶,一个不小心就把奶奶那口气弄没了。
邹中羲有些急了,说:“大厅里敞亮,老太婆的魂魄好走,小衍不希望奶奶走得不安生吧?”
邹衍默了默,松开了自己的手,奶奶的手腕白晰,被邹衍掐红了一圈。邹衍退出房门,去大厅里等着了。
大厅里四周的桌椅都被收起来了,只在右侧放了两根长凳子,架了一张凉床,等一下放奶奶用。邹衍看了看,心想宽敞是宽敞,这哪里明亮了?大厅里只有一盏老旧的黄灯吃力的照着,白炽灯坏了还没有让人来修,昏暗淡黄的灯光照得四周都模模糊糊的,显得苍凉又破败。但事已至此,邹衍也不能跟她爷爷太较真了。
奶奶被邹衍爷爷和三姨挪到了凉床上,邹衍像过去奶奶给她盖被子一样,把大红棉被四周压得死死的,不让一点风透进去。她怕奶奶冷,虽然她现在可能已经没有知觉了,但邹衍还是怕她受凉。奶奶到了凉床上安静了下来,又恢复到之前呼吸微弱的状态。
邹衍看了看奶奶汗津津的面庞,还好,还有体温,探了探呼吸,手抖了抖,太浅了,一会有,一会没有。奶奶肯定撑不过十分钟了。
拖不住,邹衍拖不住了。等不到了,邹川深等不到了。
邹衍看了眼一旁一直叫喊奶奶个不停的三姨,心里一阵悲悯,邹衍知道这时的三姨就跟先前的她一样,脑子已经完全不清醒了。
爷爷这时也不知到哪里去了。
邹衍眸色一暗,爷爷不在,三姨不清醒,清醒的只有她。
那么,她就要让爸爸少留一些遗憾。
她拿出手机,给邹川深打电话。
邹衍看准了时机,对一旁的三姨说:“三姨,你看这额头上全是汗,我在打电话不方便,你去弄点水给奶奶擦擦吧。”
邹兰晓听到邹衍的话,就离开了大厅去接温水。
“喂,阿衍。”电话通了,邹川深焦急的声音响起,“我搞定车了,已经在走了,估计十点半到家。”
邹衍苦涩的笑了,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哎,爸。”没回他的话,转而像换了个话题的说,“你叫叫奶奶吧,叫叫。没准奶奶听到你的声音,以为你回来了,一激动就醒了呢?”
“就是,就是,妈妈肯定盼着我回去,妈妈在等我。”邹川深五十来岁的人了,说这话时像个毛小伙子样,充满了殷切。
邹衍把手机音量调到最大,还开了免提,紧紧贴着奶奶耳朵。邹衍想,如果自己说的是真的,该有多好啊。
可惜,这是个谎言。
“妈妈!”
“妈妈!妈妈!”
“我是川儿!!”
“妈妈,妈妈,妈妈!!!……”
邹衍十八岁了,十八年来从来没有听到过父亲如此声嘶力竭的声音,仿佛真的只要他叫得越大声,母亲就真的能越早醒过来。
邹川深不断的叫喊,可床上的老人始终不为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