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想干什么?”
让大家失望了,这句话并非出自鱼温儿之口。说出此话的乃一白衣秀士,手执一柄纤墨山水扇,头戴一顶星罗垂带冠,风度翩翩,走上前来。
他的眸色浅淡,眼里的湖蓝璧幽幽地暗放光彩。
见是个文弱书生,全溯的手下们笑道:“学究先生不去读‘子曰’,反来管这里的闲事做什么?”他们口中的“学究”意指迂腐的读书人,以此戏称书生。
书生微微一笑,手指间一捻,扇上画的一幅纤墨山水“唰”地一声漂亮展开。
“非也,非也。小生适才路过,见一年轻姑娘被围困在此,特来提醒诸位,此举恐有违君子行径。”
一人哈哈大笑道:“这就不劳阁下操心了,多谢多谢!”众人一发哄笑,都想这书生手无缚鸡之力,还想多管闲事?
鱼温儿又气又急,此时见了救星,忙喊:“贵公子!万望搭救小女子,大恩大德,日后必当报答......”
“哟,老子的人倒成了你的人了。”一个好色的对书生谑笑道,边笑边逼近鱼温儿。
书生身形略微一晃,忽然不见,再看时,他早已掠过人群,站在鱼温儿身侧。
他手中扇柄已搭上那好色之徒的右肩,而那人脸上笑容都没来得及收回,便僵在当地,动弹不得。
只在瞬息之间。
“你……”其余人大吃一惊,都慌了神。
鱼温儿瞠目结舌,只傻傻地望着他丰神俊朗的侧脸,耳边几绺发丝在风中起落。
很帅的。
“阁下好身手。”全溯眯起眼仔细打量起他。
却见他一收扇骨,摇了两摇,从容说道:“非也,非也!并非小生‘好身手’,而是这位仁兄身手太过差劲,阁下所言谬矣。荒谬!荒谬!”对着全溯摇头晃脑,连连叹息。
全溯的脸色由白转红。“兄弟们,同上!好生领教尊驾高招!”
全溯气势汹汹,高喊手下“上”,自己却动也不动,——除了眼珠子在转着,一旁观战。手下们一窝蜂涌上,——中间有几个武艺倒也不错,四下里夹击,红着眼乱攻一气。这书生却脸不红,心不跳,仍悠悠地摇了折扇,如同一尾游鱼在人中穿来梭去,敏捷轻巧,无人抓得住他半点影子。鱼温儿不禁叫声“好!”忽然之间,书生停止动作,飘然落在一丈开外,脑后长长的两条冠带飘起又垂落。
手下们好容易看清了他,喊声震天忙要扑上前去,却无一个能挪动半步,全张牙舞爪地被定了形,眼睛瞪着,嘴张开着,一副想吃人的兴奋样子。
眨眼功夫,书生的折扇就轻经在他们每个人身上点了一点,神不知鬼不觉,当下在场的就只剩全溯及鱼温儿等未被定住了。
全溯本意是让手下先上去试探试探,——估计他们全上也不会输得太惨,可这下他心中大惊,算算自己实力,刚才斗风时又消耗了不少,倒也不敢提出单挑。迟疑间,小女孩已然大怒,尖厉一声叫:“全溯!”
“少小姐,”全溯忙答应道:“……天色不早了,属下护送您先回去吧。”抱了她要走。
“全溯!你…我要跟爹爹说……”小女孩大哭大闹,被强行带走了。至于全溯的手下们,一个个被定在原地,好像没人管了。
“贵公子,贵公子,您大恩大德,小女子决不敢忘,”鱼温儿弱弱地还是那几句话,“您能不能……救救他……”怀中风时已浑身冰凉,似乎没了气息。
书生走上前,淡淡瞟一眼扎中风时的那支银铸铭微箭,脸色平夷。
“恕小生无能为力。姑娘只有去白露明醒宗讨得一丸凤花七循散,方可救他。但依小生愚见,还是不去为好。”
鱼温儿知道已经刻不容缓,也知道白露明醒宗是天下有名的药学大宗,想来也不至于见死不救。她便央求道:“可否将我们带去?无论如何,我一定要救他!”
书生看她一眼,眼底幽暗,丰璧湖蓝。鱼温儿被这一眼看得心慌乱跳,忙忙地把脸理进风时的衣襟。突然间只听得耳边风声“呼呼”直响,抬眼看时,自己已在云端之上。
有话说“高处不胜寒”,云端之上被凉风一吹,好容易把索瑟弄醒了。他仿佛在鬼门关外走了一遭,惊恐交集,睁开眼的第一件事,就是看看心上人还在不在。
书生背对着他们站在云头,正与鱼温儿搭话。书生道:“姑娘想必不知那女孩儿来头。”鱼温儿道:“我确实不知,可他们欺人太甚。”书生道:“但凡气焰嚣张、目中无人者,必有一番来历。‘五湖邪少’的名头,姑娘总不至于没听过。”
鱼温儿恍然大悟:“‘五湖邪少’啊!我瞧这女孩儿相貌,她莫不是——紫……紫…”一时却想不起具体名号。
“是紫白旬吧?温儿,我也知道,你为什么单问他,不问我。”索瑟插口道。
书生见了他这副懊丧神气,摇扇笑道:“仁兄若不是方才未醒,也轮不到小生答话。仁兄所言甚是,她正是‘五湖邪少’中的老大紫白旬之女,紫沪。”
“怪不得!”索瑟咂舌道,“是我不好,不当去惹她的。温儿,怪我没保护好你,我以后一定乖乖地,再也不敢惹事。”
其实哪里是他惹的事!分明是鱼温儿推的紫沪。
鱼温儿无奈,随口道:“你真没骨气。”
索瑟一听,马上改口:“有!有!我最有骨气。下次见到她,我一定狠狠地教训!”
书生一旁笑道:“惹事固然是好,只是惹得人性命攸关,便不大好了。”听了这话,鱼温儿心疼地搂紧风时。索瑟也为他干着急,但毫无醋意,因为仙子与主人之间的情感是最忠纯不过的了,这点人尽皆知。
鱼温儿又望一眼书生,忽觉自己粗心,连恩人姓名也忘了问,遂道:“敢问公子尊姓大名?”书生道:“小生姓柳。”鱼温儿于是将自己三人一一介绍。其实多此一举罢了。
几句话工夫,书生便住了云光,按下云头,带着三人徐徐降落。
那宗主吕池胤多偷了会儿闲,还正兀自叹息云云,忽听得门外人声嘈杂,不得不出去看个究竟。
“走走走,一边儿去!”门口站岗的几个白露明醒宗子弟不耐烦地推开鱼温儿。
“求求你们了……”她低声下气,想方设法往前挤;索瑟在另几个守偏门的那里寻空子;最边上站着个潇洒公子,书生打扮,手中折扇摇啊摇,优哉优哉,俨然身在局外袖手旁观。
眼见得争执不下,鱼温儿心急如焚,高声叫道:“什么白露明醒宗,见死不救,浪得虚名罢了!”
“何人出言不逊,诋毁我宗?”吕宗主满面威严,走上前来。他出来看时,恰好就听到鱼温儿那句。
“我们好言相求,你们见死不救!”索瑟三两步蹦到吕池胤面前,但立即被护卫的兵刃架开。吕池胤脸色一沉,转向几个守门的子弟:“可有此事?”
“回宗主:他们的要求太过无礼,弟子以为他们有心来捣乱,所以------”
“怎么无礼了?你们堂堂的药学大宗,难通连区区一丸凤花七循散都没有吗?”索瑟嚷道。
吕池胤登时脸上变色,未及开口,却听那书生在一旁哑然失笑:“讨药哪有这个讨法。吕宗主,小生有礼了。既无凤花七循散,权当叨扰了贵宗,改日再来谢罪。”言下之意,便是要离开了。
鱼温儿对他深深一揖:“柳公子,小女子蒙受大恩,他日必报;还请您留我们在此,若救不得风时,我也......我也......”
书生笑道:“那便全凭姑娘造化了!”折扇一收,原地不见;再看时,他早上了九霄云外,不知所踪了。
她仰头望去。
青天渺远,白霭重重,一阵风来,一片云去,淡淡泊泊,好像不曾来过。
可他确实来了,去时,好像还带走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