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诞生,就像从睡梦中苏醒,你永远不知道,梦醒时,眼前是怎样的情景:有人,在身处天堂,吟唱着希望的歌谣,有人却身陷地狱,经受着冥焰的炙烤。
熊熊的火焰燃起,炉中一切化为灰烬。
“嘶!”
吴昊吸了一口凉气,看了一眼右手手背被炉子烫出的一道红印。妻子面无表情地端来一盆冷水,静静地坐在身旁的木凳上。
吴昊投去感激的目光,急不可耐地将右手放入水中,另一只手轻轻地揉着烫伤的地方,丝丝凉意夹杂着火辣辣的痛觉。
“这张表,需要你签个字。”妻子若无其事地说着,点一根烟,望着眼前迷幻的烟雾出神。
……
三分钟的沉默。
吴昊往身上揩了揩水,接过了妻子递过来的纸和笔,努力平静下来,然而,无济于事。
“非要这样?”
妻子不置可否地扭过头,将手里燃尽的香烟摁灭在水泥地上。
“孟希放假了,”妻子淡淡地说,“现在签了好省事,不会影响他学习。”
吴昊没有接过笔,抬起头。
……
吴孟希牵着奶奶的手,静静地走在青石路上,两个人都没说一句话,一高一矮两道身影在树影里若隐若现。
此时,电话响了起来。
奶奶接完电话,微微颤抖的手紧紧地牵着吴孟希,继续往前走。
他看到奶奶的神色,不敢多问什么,只好继续埋头跟着走。
到了家,吴孟希坐在桌前开始写作业,厨房里飘来浓浓的饭菜香。
敲门声。
“孟希,你去开一下门。”奶奶有些心神不宁,煎鱼的热油溅到了手上。
他打开生锈的铁门,父亲一脸笑容走进屋来,本瘦而黄的脸上露出一丝丝红润,看来刚喝了酒。
身上的汗臭和刺鼻的酒气也更加说明了这一点。
“哎呀,小昊……”奶奶从厨房走出来,揩了揩手上的油污,望了望一身酒气的吴昊。
吴孟希又回到桌前,手忙脚乱地将日记本放进书包。
吴昊说:“妈,我明天就走。”
“去哪?”
“我有计划,你只管照顾好孟希。”
昏暗的卧室灯光照在吴孟希的作业本上,窗外刮起了大风,电视里播放着天气预报,大雨将持续一周……
吴孟希关掉了电视,天气预报员小姐的声音戛然而止。
窗外响起了雷声,大雨将至。
“你快走吧,”奶奶推了推吴昊的肩膀,“雨来了。”
……
身着雨衣的女孩,静静地靠在路边那棵梧桐树树干上,手中的水果刀在路灯的照耀下闪着银光。
女孩是闭着眼的,几乎是一动也不动地靠在那里,树叶叶隙滴落的雨水滑过她的脸庞。
一道黑影闪过,女孩并未察觉。
黑影站到了梧桐树后,一双手伸了过来,从树后环臂围住了女孩的脖子,渐渐收紧……
“咳咳……呃……”
女孩的身体剧烈而诡异地扭动了起来。
女孩睁开了眼,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开始无力地挣扎。
但一切都无济于事了。
天,慢慢亮了起来……
黑影望了一眼女孩身边积水中的水果刀,消瘦的手将它拿了起来,路灯下,水果刀清晰地映出他的面容。
吴昊。
犬吠……响起。
出生在大山褶皱里西门村的男孩,出生第二年,父亲便得绝症死了,因此,他并没有太多对父亲的回忆。
25岁那年,他娶了邻村张家的张美兰。
张美兰的父亲张佩国很欣赏男孩男人的老实肯干肯吃苦,这直接促成了这场婚姻。
但是张美兰并不衷心于他,她对这个老土得掉渣的男人的态度日渐冷淡,生下孩子后,她声称要回老家调养调养,带着行李连夜跑回张家,换来张佩国一顿臭骂,母亲在一旁劝说:
“哎,你俩啊,多谈谈,多谈谈……”
转眼5年过去了,张美兰把一切不难压在心底,终于有一天,她要大喊出来。
张美兰默默地望着眼前满脸胡茬,衣装老旧的男人,看着他不符年龄的无神眼睛中的疲惫的血丝,为男人端来了最后一盆水。若无其事地从口袋里拿出了离婚协议。
“这张表,需要你签个字。”
“非要这样吗?”
“孟希放假了,现在签了好省事,不会影响他学习……”
“我什么都给你了。”苦痛,与黑夜交织。
“对不起,”她态度冷淡地说,“快签吧。”
“好。”男人嘴里说着,手却没有接过笔,而是抬起夹杂着白丝的倔强的头。
……
三分钟的沉默。
男人懂得了她出现在他悲生里的唯一的意义:
就是让他的一生更加悲哀,更加卑微。
他接过离婚协议,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眼睛,将那张纸撕成碎末,大手一挥挥入炉中,化作满天火星。
吴昊站起身来,进屋拿起桌上的水果刀,拍了拍一脸惊愕的张美兰的肩膀,笑了笑,有力的右手紧紧捂住她的嘴巴,左手紧握着水果刀向她背后用尽全身力气刺去……
吴昊弄干净血迹,将尸体拖到租房的床底,用锁将租房的铁门死死地锁上。
“结束了。”
……
吴昊喘着粗气,汗流浃背,脱下手套,看了一眼手腕上磨光了的手表,10:30
他来到麻将馆,馆长老刘看见他,拉他谈了一会儿,无意中说道:
“你,和你老婆关系还不错吧?”
“嗯,还好,”吴昊笑了笑,“今天晚上出来帮她挑几件衣服。”
“她自己来不得吗?你一个大男人这么干岂不是惹别人笑话。”老刘咧咧嘴,露出一口老黄牙。
“行,你小子多久没上我这儿来了,今天和咱们多耍两局牌。”
“好。”
吴昊被老刘邀上牌局打了一局,输了不少,中途谎称自己要上厕所,问了厕所位置,就让老刘给自己替打两局。
11:00,吴昊走到牌馆的时钟前,一个计划浮现脑海,他取下时钟将时间调成十点整,然后放回原处。
“不早了,老刘,我再陪你们打几局,就回去。”
老刘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乐了:
“这么早,你先打几局,我担保你回去了没事儿!”
“只怕回去要跪搓衣板……嘿嘿……”
一个老牌客吸了一口卷烟,和邻桌几个打扑克的老汉打吴昊的趣道。
吴昊满口答应下来。
又输了几局,吴昊满面难色,看了眼手表,已经11点半。
奶奶接到了吴昊的电话。
“妈,我今天晚上过来一趟。”
“怎么,就你一个人?美兰呢?”
“她回老家了,我怎么劝也劝不动她。”
“好……”
黑夜中只留下空荡的挂机的嘟嘟声,吴昊坐在牌馆门前,郁闷地吸了一口烟,剧烈地咳嗽了几声,脑海中浮现出张美兰倒在血泊里,自己手上沾满鲜血的情景,随即干呕起来,呕出一些清水,他才想起来自己没吃晚饭,在路边的小吃摊上买了一碗面。
有人悲惨地诞生,在悲惨中度过自己悲惨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