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看出来了，她是不愿意让人看
出她的难受才这样说，但它不喜欢这
样。鲸从不压抑喜怒哀乐，何况，它也不喜欢她纤细的胳膊上有伤痕。
你生气了?女孩看出来了。你又不
是我妈妈，干吗生气?女孩咯咯笑起
来。我妈妈比我厉害，她懂得植物的语
言。来这座岛之前，我和妈妈生活在一
个很大的花园里，她是一个植物学家，
我是她生的孩子。她总是和植物待在一
起，连我爸爸也经常见不到她，有时候，
我觉得她老是和花在一起才生出的我。
女孩接着告诉鲸，在她和妈妈生
活的花园里，长满了各种藤蔓植物，
蝴蝶兰美丽得令人惊讶，西潘莲开的
花像孔雀的尾巴，她们养了很多蝴蝶，
猫脸的琉璃带蛱蝶，蘑菇脸的紫涡纹
蝶，老虎脸的大黄风蝶，它们就像会
飞的花朵，挂在天空中，当它们死亡
以后，就在空气中消失得无影无踪，点残骸也找不到了。
她那么说了，沉默下来。它也沉
默。它想象着女孩说的那个自己毫无
经验的奇特世界，想象它在那个世界
里，个头开始缩小，身体变得越来越轻，
它和那些色彩斑斓的蝴蝶一起在空中
飞舞，在它们的四周，消逝的时光拖着
尾曳在夜空中缓缓流滴。
后来呢?它从想象中醒过神来问道
后来，女孩的妈妈也像蝴蝶一样
消失了，留给女孩的，是她膝上放着的
那册植物图鉴。女孩的爸爸是远洋海轮
的船长，他把女孩送到小岛的寄宿学校
然后消失在海平面上。女孩每天晚上都
会爬到床底下，在床下的石壁上画一道
记号，记录下她度过的一天，现在记号
多得连她自己都数不过来了
我真羡慕你呀，你可以自由自在
地去任何地方，如果我是你，就可以
游过大海，逃离这个岛。女孩有些难
过，但很快又假装微笑起来。不过没
什么，爸爸说了，总有一天他会接我
离开这里，带我去看海尽头的世界。
对了，跟我说说，海底是什么
样子的呀?
鲸发现，每到难
过的时候，女孩便会
微笑。人类真是奇怪，
他们总是遮掩自己的
喜怒哀乐，而且，它
不喜欢那个当爸爸的男人，说什么总有一大，总有一天孩子会
老，难道说，当爸爸的男人非要等到那个
时候再来接女儿吗?
但鲸没有告诉女孩这些话，它只告
诉她，人类无法涉足的海底，它最上面
的一层是一道清亮深邃的大幕，那些
快乐的海豚会成群结队地在大幕里外出
没，它们时而跃出海面在空中高声歌唱
然后跌落回大幕下，人类的任何歌唱家
都无法像它们那样欢乐地歌唱
它告诉她，海洋更深的地方，才是
海洋最真实的部分，在那里，柔软的水
草遮天蔽日，它们像神秘的热带雨林
包裹着美丽的珊瑚礁盘，在沉默了千百
年的海盗船中，栖息着无人打扰的鮫
鏮鱼和狮子鱼，它们在海底森林里发
出灯笼般幽幽的光，像游荡在田野中的
萤火虫。但那还不算最美，最美的地
方是更深的海沟，比如它所在的马里亚
纳海沟，那里一丝阳光也照不进，长夜
漫漫无尽，数以亿计的节肢生物发出闪
烁的点点星光，那是它最喜爱的海底星
空，在那里，只有它自己，它在璀璨的
星空中自由自在地穿梭。
女孩出神地听鲸讲海底的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