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师没有问过：“哦，你就是那个作文满分的女生？”可是，他无时无刻不在赞赏豆芽。一次上自习课，豆芽正托着腮帮子胡思乱想，回味着前一天看的动画片：
傻大猫看到老奶奶那么喜欢小崔弟非常嫉妒，他想倒立讨老奶奶开心，可是被老奶奶骂成“不好好走路”。后来他又学着小崔弟吃谷子，还学小崔弟唱歌，烦得老奶奶把他赶了出去。最好玩的是，他想给老奶奶送礼物，结果他送了什么呢？他送了一堆小老鼠，差点把老奶奶吓昏过去。
想到这里，豆芽不禁嘻嘻地笑。
正在这时，张老师清着嗓子走过来。豆芽惊慌失措，随便抽出一本书，胡乱翻到一页，装模做样地看。“要注意学习方法和学习效率。”他走到方会会旁边，方会会正嘟嘟囔囔地背古文，“大家可以问问张明希的记忆方法，背诵东西不一定要念出声来，有些东西一定要先理解，才能记得快、记得牢，千万不要死记硬背。”
豆芽顿时羞愧难当，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因为张老师走过去后，她才看清，自己慌里慌张抽出来的是《社会与历史练习册》，而且还拿倒了。
教主已经一星期没来上学了，听说他爸爸去世了。没有他在旁边呼呼地睡觉，豆芽觉得上课缺少了好多事做。她跟同桌是朋友一样的对手。
教主不来，数学课上，她的任务一下子多起来。往常，数学老师都是轮流叫他们两个回答问题，这回可好，所有问题都由她一个人回答。还有，以前，老师总爱问他想没想到别的解法，现在，他不来上课，改成问豆芽了，弄得豆芽每天晚上都要花好长时间，想想做过的题还有没有别的解法。
这天放学回家，爸爸妈妈还没回来，豆芽喝了盒酸奶，吃块面包，回自己屋看书去了。忽然发现书桌跟早上走的时候有些不同。
昨晚明明把复读机放回抽屉里，怎么跑到上面来了？
英语作文本也不在最上面，最上面的是一本经典名著《柳林风声》，昨晚看了十几页。豆芽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有人翻过自己的书桌？会是谁？除了老爸老妈还有谁？继而想到：日记！日记！
于是豆芽迅速拉出抽屉，里面的本子果然乱了顺序。
糟了，他们偷看我日记了。豆芽拿出日记本，左对数右对数，对着对着，想：不可能，他们不可能猜出日记的密码。爸爸妈妈回来的时候，豆芽一边学习，一边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除了叮叮当当的做饭声，再没有别的了。爸爸把电视声音开得小小的。自从上次小姨训过他们之后，他们深深认识到对孩子关注得不够，现在，一言一行都要注意，生怕会影响到豆芽学习。豆芽有时候好希望爸爸把电视声开大些，因为她好惦记电视剧演到哪里了，即使看不见，听听也好啊。
“芽儿，吃饭了。”妈妈终于做好饭。豆芽坐在饭桌上，观察着爸爸妈妈的表情。他们的表情没什么异常，吧嗒吧嗒地吃饭，吸溜吸溜地喝汤。“妈妈，今天家里谁来了？”豆芽绕着弯问，她尽量制造严肃的气氛。她在好多电视里看到过，孩子被偷看了日记，都是这样庄重地跟“小偷”们谈判的，必要时还要搬出隐私权什么的进行法律保护。
“没人呀？我和你爸中午都没回来。”“可是，可是，我的书桌好像有人动过。”妈妈不安地看了一眼爸爸，爸爸喝了口酒，又去吃菜，像没听见一样。豆芽心里有底了，妈妈的表情分明是“做贼心虚”：
“你们翻我书桌了？”
“没有，没有，我早上帮你擦了擦，上面满是灰尘。”“你看我抽屉了？”“噢，我看到你复读机在外面，给你放了进去。”
妈妈经不起穷追猛问了吧，话都说反了。乘胜追击：
“不对，我复读机在里面，你给拿出来了！”“……”爸爸妈妈不说话了。不说话等于猜测对了，豆芽提高声音：“你们偷看我日记？”
“日记？没看到什么日记呀？”豆芽转念一想，他们不会猜到密码的，应该是没看到，如果看到那篇抱怨他们掉到钱眼儿里的日记，早就来质问了。
这时候，爸爸放下筷子：“芽儿，我也正想跟你谈谈呢，”说着，爸爸转身从身后的柜子上拿下一本软皮本，打开，“你看，这是我一个月的记录，这一个月里，你共看了七天语文、十五天英语、六天历史与社会，几乎每天都要看数学，为什么？”
豆芽瞪大眼睛看看爸爸，再看看妈妈，啊！他们天天查看自己书桌，就是统计这些无聊的天数？哪天看哪科还用规定好吗？高兴看哪科就看哪科喽！
爸爸从她眼睛里读懂了她的想法：“你这么下去会偏科的，听说去年你们班有个严重偏科的同学？”“爸爸——”豆芽拉长声打断他的话，“哪科强哪科弱，哪科该多看我心里有数，哎，你们管得也太多了吧？”“芽儿，”妈妈说话了，“去年你差那么点分没考上，我跟爸爸一直内疚，是我们太不关心你了，今年，今年……”一直强大的妈妈竟然有气无力，可怜巴巴地，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豆芽后悔自己刚才那么气势汹汹地审问他们，鼻子一阵发酸，扑过去，抱住妈妈的脖子：“妈妈，你别难过，好了好了，从明天开始，我把时间平均分配，哪科也不偏。”
爸爸妈妈还不放心，第二天，竟然跑到学校去了，在教室门口截住张老师，问：“张老师，明希这段时间怎么样啊？”
“挺好的，不用担心，她是个不错的学生，会学习，又认真。”
“老师您要多费心呀，这孩子贪玩，得有人在背后督促着才行！”“呵呵……你们放心吧。”
“张老师，张老师，您觉得她今年考重点有把握吗？”张老师盯着他们看了几秒钟：“为什么非要孩子考重点呢？普通高中有什么不好？为什么要给孩子施加那么大的心理压力？”
几个为什么把两人问得哑口无言，怎么还有这样的老师？哪个老师不希望自己的学生考上重点？
吴建龄来上学了，虽然还是那么低着头走路，可是不再笑眯眯的了。
“你爸爸得的什么病呀？”豆芽问。“癫痫！”
“啊！是那种犯病时浑身乱抽，哆嗦不止，还口吐白沫的病吗？”
吴建龄没回答，过了一会，说：“这种病可能遗传。”豆芽张着嘴，不知道说什么好，心里想：他不会……吴建龄的爸爸去世，好像把他的聪明也带走了。自从回来上学后，他什么问题也回答不上来了。数学测验卷半页半页地空白。他还是天天躲到角落里自己跟自己下棋，或者找个地方躺那儿就睡觉。
老师们都不太管他，也没有同学去找他。他来不来根本没人在意。
多数时候，豆芽一早见他的书包在课桌上放着，却始终见不到人。
豆芽感到很不安，他是大家公认的数学天才，可现在完全成了大白痴，他还在为爸爸的去世伤心吗？
想到这些，豆芽觉得自己有些不够朋友，这段时间只顾学习了，没有关心朋友。
豆芽没有心思看书，她想找到他，好好跟他谈谈。能去哪呢？他常去的地方都找过好几遍了。忽然豆芽想到一件不太可能又荒唐的事，会不会？不过也有可能哦！他整天迷迷糊糊的，走路不看路。于是，豆芽看见一个男生匆匆地进厕所，就站在不远处等。
一会儿，那男生出来了，她跑上去问：“厕所里面还有人吗？”
男生狐疑地看着她，摇摇头，又点点头。豆芽急了：“到底有还是没有。”男生肯定地点点头。豆芽眼睛立刻睁大了，紧盯着问：“他什么样？是不是大大的脑袋？”
男生更诧异了，正要回答，看见有个人走出来：“他出来了，你自己看吧。”大失所望，他不是吴建龄。
于是，豆芽又拦住刚出来的男生问：“里面还有人吗？”
跟上一个男生一样，狐疑地摇摇头。“真的没有了？你看清了？没有人摔倒或是睡着了？”男生扑地一声被她说笑了：“谁跑这里睡觉？喜欢这里的味呀？”
能去哪呢？能找的地方都找了。越是找不到，豆芽越想找，今天一定要找到他。豆芽跑出校门，小超市、报刊亭、彩票站，都钻进去看看。不知不觉走到台球厅。这里能有吗？豆芽犹犹豫豫地向里张望。有个人拿着球杆绕到桌子另一面，咦？里面坐着的那个人好像是吴建龄。豆芽不放过一丝希望，冲过去，推开台球厅的门。里面全是男人，没人招呼她，也没人理她。豆芽径直走过去，果然是吴建龄！
“教主！你怎么来这种地方？”豆芽气疯了，找了那么久，他竟然在这个学生不该来的地方！
吴建龄直愣愣地盯着台球桌，没听见她说话，也没看见她。
“喂，这个傻子是你家人？快点把他弄走！”一个胖子走过来。
“你才是傻子呢！”豆芽狠狠地瞪了胖子一眼。
胖子并没有计较豆芽的态度：“快点把他弄走啊，看好了，别叫他到处乱跑。”
豆芽拉吴建龄：“走，快走，咱们出去！”吴建龄就势站起来。豆芽以为他要跟自己回去呢，放开手。没想到，他拿起一根台球杆，向球桌走去。“教主，你干什么？”
吴建龄充耳不闻，把那个围着球桌绕了一圈又一圈的人推到一边，俯下身，对准白球就是一杆。白球在桌子上咣、咣、咣，来回撞着桌边，最后碰到一只红球上，红球旋了几旋，掉进洞里了。
“嘿——这傻子行啊，这么多天没白看！”胖子一边说着，一边夺过吴建龄手中的球杆。
“教主，快走吧！”豆芽继续拉他。吴建龄甩开豆芽的手：“开，开，开球！”屋里的人都怔怔地看着他。胖子已经把桌上的球摆好：“傻子说话了？会说话呀？”
吴建龄不理他，扯过一根球杆，咣，把球撞散了。哐啷哐啷一阵猛打，球噼里啪啦都进洞了。人们都看傻眼了。忽然，吴建龄把杆扔在地上，浑身哆嗦起来。“又犯病了，又犯病了！”胖子说着，随手拿根绳子去捆吴建龄。
豆芽急了，用力把他推开：“你干什么？为什么捆他？”
“他犯病了，不捆住，他会哆嗦死！”癫痫？遗传病？吴建龄在地上连滚带叫，挣扎一会儿，没有力气了，昏睡过去，嘴角渗出白沫。
“你们看着他，我回去找同学。”豆芽一路跑回学校，叫上于思波和几个同学，把他抬进医院去了。
过了三四天，吴建龄来了。
他现在完全成了正常人，他一边收拾书包，一边说：
“张明希，我退学了。”“退学？”“嗯，我要住院治疗。”“哦，是吗？医生说能治好吗？”
吴建龄摇摇头：“这种病治不好，只能控制，尽量减少犯病的次数。”“控制住就能回来上学了？”
吴建龄沉默了，好久没说话，背起书包，声音哽咽：“我再也不能上学了。”
豆芽眼睛也湿了：“不会的，不会的，你能上学，控制住就能来上学了。”
吴建龄向她挥挥手：“再见！”同学们跟着他走出校门。他保持不看路的风格，往前走，始终没回过一次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