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院讲诗，每隔五日便轮一次。
虽然明日便是清明，需提前准备祭祀之事，但雅院门前仍是人群潮涌。
来的最多的还是国子监士子，因为诗是必修课目。
其次是教坊的伶人，新诗体一出，上一讲没听的人都是趋之若鹜，不想再错过。
有了先前的天言灌顶，前来雅院报名学诗的修行者也多了不少。
人太多，没有座位的只好站在走廊里旁听。
郭循和段长礼笑得合不拢嘴，不时在人群中穿梭。
“新出的小说，看一看啊，何大夫亲自题的诗序。”
两人竟是把雅院当成了街市。
不过大家来都来了，自然也会买他俩的账，书卖的也不贵，一本一两，跟街市上的价格一样。
对于这种约定俗成的东西，何舟可没兴趣插手。
他一进教房，四周便出现一阵骚动，因为不少人是第一次见这位采诗大夫的真容。
“才几日不见，他都入境了？！”
“什么？！你说何大夫开始修行了？”
“是啊，我这望气术可是祖传的，错不了！”
“以他现在的年纪，难啊……”
这边修行者讨论得热火朝天，那边的伶人们也是一样。
“这何大夫真是个美男子啊……”
“且不说听诗，就是这样看，都能看上半天。”
“相由心生，莫不是满腹锦绣，又怎能生出这样一幅好模样。”
“听说他还尚未娶妻，咱们还有机会。”
“这样的妙人儿，若能长相厮守，便是折寿，也值了。”
“我看你这骚蹄子是在想象那床笫之欢吧……”
讨论声越来越低，也越来越不堪入耳。
教坊中的女子，不少已解男女之事，此时却是将这白衣飘飘的何大夫代入了其中。
“真是不知耻！竟然在课堂之上，都能生出这样的心思！”
前面一个女子开口呵斥道。
几个教坊伶人羞惭难当，皆是低头不语。
何舟循着声音看去，却是一楞。
这说话的女子他认得，竟是无忧公主，她怎的也来了？
无忧公主见何舟注意到自己，浅浅一笑。
何舟也回之一笑，两人算是打过招呼。
他刚站上讲台，还未开口，就听到座下有一男子出声问话。
“何大夫，在下国子监张达友，前日作了一首新诗，不知可否点评一下，也让大家听一听？”
说话的是国子监的一名士子，旁边的同窗一捂脸，“休矣，这张打油又要作妖了。”
见何舟点头首肯，那士子摇头晃脑说道：“前日去早市，雨天路滑，突然摔了一跤，周围人尽皆笑我，也因此偶得一诗，诸君听好：
春雨贵如油，下得满街流。
跌倒张学士，笑煞一群牛。”
听完这张达友的诗，众人莞尔。
张达友身旁的人笑得最是大声，“张打油，我就说你这诗不成吧！”
这张达友本名张打油，出身贫苦，父母都是农户，子女又多，连他的名字也是随便取的。
张打油后来发奋苦读，进了国子监，嫌自己名字太俗，便换了两个字。
何舟也是一笑，“我认为，诗，还是要稍微高雅一些，至少意、韵都要足，若再加一点神，那就是好诗了。至于你的这首，倒是趣味十足，俚俗共赏，不如另开一个诗体，就叫打油诗，如何？”
张达友大喜，这可是采诗大夫亲口说的！
打油诗，俗是俗了点，不过烟火气十足，他喜欢。
看到他这副样子，国子监的同窗直摇头，转来转去，还是没离得开父母给他的这两个字。
“新诗体并不是无拘无束，先要遵循一些基本的规则，做好了之后，才能渐渐脱离框架，天马行空。”有了打油诗的铺垫，何舟借机说道。
“这世上的许多事，其实并无捷径，唯一的捷径，便是坚持不懈，唯有坚持，方能让天赋发挥到极致。”
道理跟修行差不多，先把招式练熟，才有可能悟出新的变招。
强悍如他，在剑道上还是要从挥刺开始，相信那云山，也一样是挥剑百万次，才有那般修为。
何舟的话让在场的不少修行者陷入了沉思。
接下来，他重点讲述了平仄对偶的重要之处，不仅能增添诗的美感，更可朗朗上口，加强韵律。
其实这并非何舟首创，而是他将异界的诗体搬了过来，经过几百年的发展，在格律方面早已成熟至极。
众人边听边想，大感新奇。
不少人暗暗点头，难怪这何大夫敢创新诗体，原来早已是成竹在胸。
很快便到了释疑解惑的时候，但在场的学生很显然不想让他停下。
底下一个声音传来，是无忧公主。
“何大夫，第一堂通讲你作了三首新诗，这一讲能不能也给大家点甜头。”
何舟想了想，说了一个字，“好”。
他说的第一首是四言诗，名为“东方既白”，诗曰：
东方既白，煜煜山来。微霜清露，染我襟怀。
东方既白，熠熠川连。长风轻云，淡我情怀。
东方既白，煌煌江彩。平天红日，壮我胸怀。
诗写的是日出场景，大家听完之后，纷纷叫好。
“此诗并非我所作，只是觉得不错，所以与诸君分享。”何舟笑着说道，“至于作者，想必有人见过，便是那街市上的卖诗人。”
“原来是他！我来时还路过那里。”
“先前那人叫卖，我连看都没看一眼。”
“有了何大夫这一言，估计这卖诗人要生意兴隆喽。”
第二首是标准的新诗，名为“雨后静池”，诗曰：
晨曦透叶两三星，细步娑声乱镜平。
不动春风匀绿柳，黄鹂半隐对枝鸣。
随着字句展开，众人仿佛跟随诗人一起，在晨雨过后，来到一处池塘，水平如境，塘边柳条新染，树上黄鹂鸣啭。
第三首却很是奇怪，名为“琵琶语”，诗曰：
自君别后更漏长，红烛不暖孤琴房。
弦上轻诉思意，心曲犹泛旧时。
清风吹纸伞，檐滴湿阁窗。
深深雨巷，曾住过往。
字数由长变短，七言变成四言，但意、境、韵、情皆有。
而且随着字数减少，一个孤独琴女追忆往事的形象反而愈加清晰。
教房内一时寂静，大家都在细细回味。
情之一字，最是伤人，不少经历丰富者，眼中竟是泪光婆娑。
无忧公主目光闪烁，眼波流转，显然是爱极了这一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