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朦胧中听到外头隐约有叽叽喳喳的鸟叫,延星翻了个身,试图继续没做完的美梦。
床幔外突然传来略带焦急的女声:“哎呦小姐,这都什么时辰了,您还不起身么?”
延星打了个激灵,晕乎乎地睁开眼。
果然还是习惯不了古人的作息时间啊,某人愤愤地想。
这边丫鬟打起床幔,伸手就要提溜尚在赖床的自家主子。延星立刻翻坐起来,嘴里讨饶:“好姐姐,我起来了我起来了,可别弄我。”
“小姐也不是四五岁的小孩子了,回回起身还都要几番催着才肯的。”夏竹抱怨道,“您又不是不知道,那头老太太本来就不待见咱们这府儿,今儿是过国公府请安的日子,若是去得迟了怕又得……”
“夏竹,让你进来服侍小姐起身,怎么只顾着说嘴?”一个粉衣裳的丫鬟撩起里屋的珠帘走进来打断了夏竹的喋喋不休。
延星一看是管事大丫鬟春桃,连忙要伸脚下地,春桃忙来阻拦:“小姐急什么,鞋袜还没穿呢。”
一通忙乱之后,延星总算由两人服侍着穿好了层层叠叠的衣服,转头又被按坐在梳妆台前。
春桃熟练地为延星梳起了垂挂髻,配上两支珍珠排簪,一边一个苗银吊片小流苏,腕间又套上一对白玉镯子,总算收拾出个人样来了。
末了,春桃想了想又找出一条珍珠流苏腰链来,一边给她系上一边解释道:“今儿到底是要去见老太太的,小姐还是穿的齐整些吧。”
延星听了心里叹了口气,只怕我这奶奶横竖都看不顺眼,系上条腰链就能好了?
移步到隔间,桌上已摆好了早膳。
瓷碗里盛好的碧波粥正冒着热气,蒸饺、小笼包都整齐的放在蒸屉里,延星爱吃的炒面皮也被端了上来。
看着这一桌子满满当当的早饭和拿着银筷子随时准备布菜的丫鬟们,延星暗自感叹:这才是想象中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千金小姐该有的排面嘛!
当初刚穿越到这个高烧不退的小女孩身上时,延星还挣扎着尝试了除自杀以外的所有方法想再回到现代。
直到熬过了反反复复的病痛,不用再每天只清汤寡水的吊着一口气,这副身子的亲妈张大娘子安排延星吃了一顿官宦人家“平平常常”的午膳后——某人的思想发生了转变:这可能是我的人生巅峰了,一定要珍惜!
前世的宋延星出身普通小康家庭,毕业后老老实实地干着一份杂志社编辑的工作,只有被总编无情压榨的份,哪里享受过由一群丫鬟婆子服侍着用午膳的待遇。
好吧,在试了各种方法仍然无法回到现代,并被阖府上下一致认为是高烧烧坏了脑子后,延星就既来之则安之了,劝服自己积极适应古代小姐的生活。
用完了早膳,正院那边也打发人来催了。起身稍稍整理下衣裙,延星在几个丫鬟的簇拥下离开了自己所住的豆芸斋。
一行人沿着雕梁画栋的游廊走着,在宋府住了三年多,延星也算是熟门熟路了。
这座御赐的宅邸虽赶不上大伯父那边国公府的严整气派,占地却不分伯仲,实是大得很。外院如何延星没见过,内院倒是很熟。
内院里认真算起来得有十来个大大小小的院落,宋老爷懒得用心取名,除了正院是请风水先生勘了地形,题了个“荣景苑”的名字外,其余的院落便随意拣些好听的花儿朵儿作名字了。
荣景苑位居内院正中,西边的菊香院、云桂居、悦梅轩这三处是几个妾室们的住所;东边的桃源居、杏雨馆、藤逸堂、豆芸斋等五六个院落则一早就预备好要留给孩子们,不过如今只有延星和庶姐延昙各自住了进去,底下年纪尚小的延昆、延昂还住在正院偏房里挨着张氏。余下西北角的两三个院子一直没有什么安排,从五年前开府时便闲置着。
偌大的宅子开府十来年了都没能住得满,如今府里的正经主子连大带小共只有这么几个:刚升了正一品左军都督府右都督的老爷宋运铭、大娘子张氏、一母同胞的宋延星、宋延昆、宋延昂姐弟仨,再加上秋姨娘所出的大小姐宋延昙。
说起来一长串,实则不过才六个人罢了。
宋延星不得不承认自己运气真的不错,并没有穿越成什么可怜兮兮、在主母手底下讨生活的小庶女,而是用力过猛直接捞了个一品大员家的嫡长女头衔。
按古代这三妻四妾的架势,一府里的孩子没有一个足球队也该有半打,对于排行太靠后或是不受宠的小娘所出的孩子,老爷和主母往往就顾不过来了。而嫡长女无论放在哪家,都是受重视的存在,毕竟都指望着长女的婚事能一炮打响,好给下面的弟弟妹妹们铺路呢。
宋府现下虽然仅有两个女孩儿,奈何张氏望女成凤,对延星奉行的是十全大补式教养。
琴棋书画诗和茶,管家女红与礼仪,这些基本的就不谈了,高难度的点茶、焚香从今年起也请了宫里出来的嬷嬷教习。除此之外,张氏乃肃宣侯府嫡次女,原就是出身武将之家,那些个马球、捶丸、投壶之类对女儿的要求自然也不止会玩而已。
可怜了延星一个现代人,刚熬完了语数英物化政史地生的折磨,又掉进了新的大坑。
这几年延星是真心感谢前世的自己,愣生生在父母的压迫下把古筝八级和国画八级考下来了,再加上十多年现代教育的文化基础,总算能在古代小姐的学习生涯里“作作弊”。
但是延星也不敢表现得太过了,不然张氏真以为自家闺女是什么神童,课业量大幅增加不说,宣扬出去再为盛名所累就不值当了。
话说回这头,豆芸斋是张氏亲自为延星所挑,在东边几个院落里离正院最近,延星带着丫鬟们没费什么脚力就赶到了滋兰苑。
此刻张氏已在前厅坐着了,今日她外穿了件象牙色的百蝶穿花褙子,梳着正髻,头戴累丝金凤钗,凤嘴上垂下一穗细珍珠流苏吊着一颗小红宝,又端庄又贵气,新上任的一品诰命夫人的气势足足的。
张氏身后侍立着徐昌佑家的等几个管事媳妇和春亭、夏菱等几个大丫鬟,身上俱是开春新做的衣裳。
延星一路从院门走进来,远远就瞧见了张氏一副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样子。
可不嘛,这一年以来,张氏真差点被接连而来的各种好事砸晕了。
先是十月怀胎后,去年四月初张氏平安生下次子延昂,自此膝下两儿一女,于子嗣一项上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天知道这战事连绵的十年里,夫君是个一年回不来一趟的武将,做妻子的生育压力有多大。
接着八月底夫君宋运铭从西北打完大胜仗回来,官位由二品都督佥事连升两级,补了因抗敌不力已下到狱中的原左军右都督刘梁生的缺,一跃成为朝中一品大员。
早在十年前年轻的英宗皇帝给尚在三品位上的宋运铭赐下如今这座大府邸时,就已是明晃晃的表示出看重之意,而十年抗击北狄的军旅生涯中宋运铭也着实没让皇帝失望。
日后待几个年事已高的五军左都督告老还乡后,如今坐在右都督之位上的宋运铭说不定还能更进一步。
随着宋运铭一道儿升官的还有张氏的亲兄张怀瑾。老侯爷早逝后,偌大的肃宣侯府全指望着唯一的男丁,彼时二十出头的张怀瑾头也不回地投身西北军营。十五年戍守终于等来一场大胜仗,这回升了正三品京卫指挥使司指挥使的张侯爷可算是衣锦还京了。
去年十月底张侯爷一家离京多年终于重开了在京城的肃宣侯府,热热闹闹地过了个新年。
再来就是今年二月刚刚定下了张侯爷长子张子诚与吏部尚书兼内阁大学士钱大人的长孙女的婚事,张家借着这场大胜仗着实翻了一回身。
夫婿和娘家两头高升,自己又有两个儿子傍身,近几个月来张氏按规矩一月三次去本家宋国公府给老太太请安时,腰板都硬了不少。
亲娘日子过好了做女儿的当然也能沾到光。
最近半年张氏笑口常开,心情好得很,延星请求的大小事情无一不应允。眼下离六月中延星的十岁生辰还有三个月呢,张氏就张罗着要为她开个诗社庆生,连生辰当天宴请的名单都已吩咐了樊妈妈拟个草单来看看,这架势是准备好好热闹一场。
延星匆匆行了个礼就一头滚进张氏怀里撒娇起来,张氏轻拍了一下女儿的背,嗔怪道:“这孩子,都多大了还撒娇,是越长大越没规矩了,到了国公府可收敛些。”
三年多的大宅门内院生活让宋延星锻炼出了辨人脸色的本事,晓得张氏不是真的恼她,便一面作乖巧状应了,一面又轻摇张氏的胳膊,轻声细语地哄了张氏一气,把张氏奉承得好不受用。
樊妈妈待母女俩笑闹够了才适时地出来提醒给老太太请安不能误了时辰,张氏遂起身,带着延星出了门子,上车往宋国公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