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青青草堂外约莫等了半个小时,柳璃缓步走出,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低声道:“左师弟,我娘让你一个人进去。”
赵芝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拍了拍自家师弟的肩膀。
她是真的无能为力,能做的,就是在师弟临行前给他一点精神上的鼓励。
惹谁不好,怎么招惹到柳长老头上来了。
左君财轻轻一叹,其实在听到柳师娘宣他进去觐见的时候,他的一颗悬着的心就已经落地了。
不过既然师姐误会了,他就将计就计,装模作样道:“大师姐,你要为我做主啊!”
赵芝从乾坤袋里摸出一块灵石塞到左君财手中,“师姐人微言轻,能做的就这么多了。”
左君财:“……”
——
“柳师妹,其实左师弟这人吧,小毛病一大堆,不过还是挺不错的,脑子聪明,长得还是勉勉强强,你说是吧?”
左君财进了草堂之后,赵芝拉着柳璃说道。
毕竟是大师姐,关键时候,还推一把还得推一把。
有一说一,小师弟的嘴有时候是惹人厌了些,但从他来到青丹峰后,给青丹峰带来的改变,那是肉眼可见的。
瑕不掩瑜嘛。
柳璃只是机械地`嗯`了一声,连赵师姐说了些什么她都没有听进去。
从母亲方才的表现来看,左师弟所说的事情,多半确实是事实。
这对柳璃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了。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没爹的孩子,这一直是她心中的痛点,更是让她感到自卑的源头。
可是,这么些年,她都已经习惯了。
习惯了跟母亲相依为命的日子,习惯了每日枯守青青草堂的生活。
就在这时,她居然凭空冒出一个爹来,而且还是她的生父。
这一切变故来得如此突然,让她根本无法接受。
“师妹?柳师妹?”
“嗯?赵师姐,你说什么?”
忽然感觉有人轻轻推了自己一下,柳璃从错愕中惊醒过来,抬头望向身旁的师姐。
“怎么这副表情?”
赵芝纳闷道,“你要觉得左师弟不行,不需勉强,直说即可,自有师姐我替你做主。”
“嗯……啊?”
柳璃忽然醒悟过来,连连摆手道,“这不关左师弟的事,是我自己的原因,可能事情还是太突兀了吧,一时让人难以适应。”
她确实被柳璃给搞糊涂了,那副表情实在复杂而纠结,可是她又说左师弟没问题。
那么,左师弟究竟有问题没问题呢?
赵芝干脆利落地问道:“柳师妹,你给师姐一个准话,左师弟这人,行还是不行?”
柳璃一心都在想着突如其来的乱七八糟的事情,听到赵芝这么问,毫不思索的脱口而出道:“行,左师弟为何不行。”
“那就好办了!”
赵芝以拳击掌道,“事情确实有点突然,别说是你,就连我都觉得突兀得很呢!不过呢,事情都临头了,咱该面对还得面对,不就是不适应嘛,时间再拖延个三五两个月,总能适应的,你说是这么个道理吧?”
柳璃失魂落魄的点点头,又摇摇头。
这两人,鸡同鸭讲,谁都没理解谁的意思。
“那先这样,你在这等着,我去找师父去,既然你们两个都没意见,我这个大师姐份量肯定不够,这种事情,还得让师父他老人家亲自出马,这样才算是有礼有节!”
“嗯……好的……”
柳璃点头道,等了一会儿,品味出赵芝话里的意思,她忽然惊醒过来,再看旁边,哪里还有赵芝的身影。
“赵师姐也真是的,明明知道我还接受不了,怎么就去把那人叫过来了呢!”
柳璃一脸的纠结痛苦,双手摆弄着衣角,自言自语道,“唉,那人到时候过来了,我是认他呢,还是不认他呢?我该怎么叫他呢?愁死个人哟……”
——
青丹峰,峰顶四合院。
妙缘道人猛地将刚喝到嘴里的茶水给喷了出来,如同被人踩了尾巴一样从沙发上弹射起来,瞪着一双牛眼道:“你说什么?”
赵芝笑道:“师父,别说是您,就是我一开始也还很惊讶呢,左师弟这人,做事总是如此出人预料,不过这对咱青丹峰来说,那也算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啊,添人添福嘛,况且柳璃师妹的为人,徒儿是门儿清的,完全没得挑!”
“这死小子,现在在哪?!”
妙缘道人撸起袖子,气呼呼的问道。
赵芝被师父这个模样给吓了一跳,赶忙劝解道:“师父,人大了总得成家立业嘛,您干嘛这么大火气啊……”
“我问你那个死小子现在在哪?!”
“那个……”
赵芝忍不住微微一颤,“在……在青霖峰,师父……”
不等她说完,妙缘道人已经瞬间从原地消失了,只在青丹峰上留下一道如炸雷般暴响的声音——
“左君财,注意打到我这儿来了,老夫跟你拼命!!”
赵芝:……
今儿个这些人,一个个这都是怎么了?
师父这般暴怒的状态,自己有多少年没有见过了?
好像在自己十八岁那年被门内的核心弟子欺负那一次,师父才这般动怒过一次吧?
等等,师父刚刚说小师弟把主意打到他的头上去了,这句话,怎么感觉有很大的问题啊。
带着满心的疑惑,赵芝也将速度拉满,都来不及凝云了,直接跟着师父的脚步,向着青霖峰快速飞去。
——
青青草堂之中。
左君财身姿笔挺的站在下方,柳长老闭眼坐在她的位置上,从他一进来,她就没有说过一句话。
主人家都没开口,左君财就只能候着。
面上一片平静的他,其实后背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被汗水淋湿。
倒不是柳长老仗着自己的金仙修为在对左君财施压,而是这里的气氛实在太压抑,压抑到让左君财有些透不过气来。
“唉~~”
良久,柳长老长叹一口气,声音听不出喜怒哀乐来,她掀开眼睑,打量了左君财一番,
“这都是尘封了快一千米的往事了,他竟然会把这些事都告诉你,左君财,你是如何做到的?”
左君财做了个道揖,毕恭毕敬道:“回师娘的话,交心,交心而已。”
说`师娘`的时候,左君财还暗中打量了一下柳长老的表情,见她只是在微微一怔之后,很快恢复平静,不由心中大定。
“其实师父他老人家这么些年过得很不容易,没日没夜的把自己关在青丹峰峰顶的院落里,一个孤寡老人,日子的心酸,可想而知。”
“他不容易?”
柳师娘嗤笑一声,“我看他还很享受那样无拘无束的悠闲生活嘛!”
“师娘这样说就有失偏颇了。”
左君财正色道,“师父在渡劫失败之后,修为便再无寸进的可能,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除了日日夜夜在愧疚中艰难度日,已是别无他路可走,可师父又是一个好面皮的人,他即便心中对师娘牵肠挂肚,让他低头解释,他又拉不下面来,其实师娘应该清楚,任何一个称得上`天才`之人,骨子里便与生俱来的有一股子傲气……”
“天才?”
柳青青冷笑一声,“他算哪门子的天才,充其量就是一个蠢才!今日的一切,都是他一手造成的,怨不得任何人!难不成,你今日还想替你那个师父辩解一番?”
左君财较忙摇头道:“恰恰相反!我觉得师娘所言,是极对极对的,且,在来青霖峰找师娘之前,我已经就此事狠狠地对老头子做出了批斗,老头儿也十分虚心的承认了错误,这不,受老头子所托,弟子这才马不停蹄的赶了过来嘛。”
“就他那个驴脾气,认错?你怕是在洗我脑壳。”
柳青青说道,“真有心认错,自己亲自来岂不更好?”
左君财苦笑道:“师娘明鉴,当年您与我师父之间的隔阂,其实就是一个天大的误会,当然,这与当时我师父的心境有关,这么多年过去了,想必师娘您的心里比我们这些人更清楚,只是同样碍于面皮,谁都不肯将这层窗户纸捅破罢了。”
柳青青玩味道:“你以为你是谁?还是说你练了读心术,自以为对任何人都了解得一清二楚了?”
“不敢!”
左君财微微躬身,“我只是觉得,便是强如师娘您这样的金仙境修士,如若修为就此止步,寿元也有尽时。
而在弟子看来,人这一辈子,最重要的,不是实力有多强横,也不是寿元有多悠长,最主要的,就是不留遗憾,开开心心,踏踏实实的过好每一天。
如果师娘觉得您如今的生活是您所想要的,那就当弟子什么都没说;
如果师娘您觉得弟子说的还是有那么一点儿道理,那么就请师娘大人大量,对师父宽容几分,不要再这么互相折磨下去了,我们这些做弟子的,于心不忍。”
柳青青这次没有出言相讥,左君财的一言一行,以及他的真诚确实触动了她的内心。
一个人再怎么遮掩,也遮掩不过自己的本心。
“孩子,你有心了,以后多来青霖峰走动走动吧。”
良久,柳青青感慨一声。
“那师娘您……”
“这件事,我会仔细考量的。”
“左君财,你个死小子,给老夫滚出来!”
就在此时,大街之外突然响起一声愤怒的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