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齿铜牙纪晓岚》在当年可以说是一部万人空巷的影视剧,虽然纯属虚构,但是作为一部影视剧还是非常成功的。期间最为有趣的是三个主人公,乾隆、和珅、纪晓岚,有着君臣、同僚、上下级的关系。三人之间、嬉笑怒骂,尔虞我诈,不仅诙谐搞笑,而且言谈之间的斗智斗勇也很吸引人。
在日本平安时代,还真就出现过类似的,君臣之间,装神弄鬼、嬉笑怒骂的故事。
故事的主人公,是日本的嵯峨天皇和小野篁。
小野篁生于802年,他出生名门之后。
他的祖父,是跟随者圣德太子访隋的小野妹子。这个小野妹子其实很厉害,在回国之后,帮助圣人圣德太子改革民风朝政。万年功成身退,隐居六角堂,潜心研究唐朝的插花,从而成为了日本插花技术的始祖。注1
小野妹子的儿子,叫小野岑守,也在朝廷任职高官,而且很有文化。而小野篁就是小野岑守的儿子。
另外,小野家在小野篁之后,还有两位特别著名的人物,一位是我们之前章节出现过的小野小町,之前已经验证,从时间上来说,他应该是小野篁的孙女;另一位,小野道风,是日本的著名书法家,素有“羲之在世”之称,其作品《玉泉帖》现藏于日本宫内,被日本人视作国宝。
那么,是否很难想象,这样一个人物,少年时代,竟然不爱读书?
小野篁少年时期,因为父亲做官,所以随着父亲去上任。在驻地,小野篁整日和当地的一些贵族子弟飞鹰走狗,尤其喜欢骑马。有时候一骑就是一天,家里都看不见他的人影。
有一此小野岑守在庭院叫住了小野篁:“读书了吗?”
“没读”
“没读还不去读?一个大男子,成天骑马玩乐,没有出息”
“因为那些书太简单了,读来无趣”
“混账”说着,岑守就要拿棍子去抡他。
这时,篁的好友藤原高藤刚好从他家门前路过,就闯进去,拦着他父亲,对小野篁说:“你还愣着,快跑!”
然后小野篁算是由于好友的原因免了这一顿胖揍。
但是他还是不爱读书。
没几年,他父亲调回中央,岑守也为他在朝廷中谋了一个闲差。
当时,像他这样能进中央,见到天皇的官宦子弟不在少数,他也不算是最不爱读书的那个。有一次,嵯峨天皇语重心长的对小野篁说:“你为什么不读书呢?”
小野篁答:“每天那么多事情,又要骑马,又要睡觉,哪里有时间读书?”
嵯峨听了怒斥:“混账,你的事情有我多吗?我不是也经常手不释卷;你的事情有你祖父重要吗(这里指小野妹子)你祖父也是常伴书眠,你家缺了什么德,生出你这么个混账玩意儿”
听了这话,小野篁也不能回嘴,毕竟人家是天皇,所以回家之后,发牢骚。
岑守见了,询问怎么回事儿,他把嵯峨天皇说他的重复了一遍,岑守说道:“不肖子,知道不读书的危害了吗?你看,天皇说了你两句,你连还嘴的余地都没有”
“读了书就可以还嘴了吗?”
“你不读书,敢还嘴,估计就落得个满门抄斩,若你说出来的话又有道理,又无懈可击,一定说的天皇哑口无言。孩子,你以后要遇到的对手,可不止天皇这种对手,如果没有真才实学,如何能够对抗他们,立足于这个复杂的朝堂呢?”
于是从此以后小野篁发奋读书,而且做学问,做的非常好,留下了许多轶事。
一次,嵯峨天皇许久没见到这个六尺二的大个子(约为现在的一米八八),成天在耳朵边吵吵闹闹的大个子几天没见,就问岑守:“最近怎么没见你的儿子呀?”
岑守说:“犬子这几日在家读书”
嵯峨天皇觉得有点儿意思,问读的怎么样,读的什么书。
岑守说:“最近还在读白乐天”注2
“哦,那正好,叫他来,我们来看看他的读怎么样了?”
他召来小野篁,念了两句诗:
闭阁唯闻朝暮鼓,上楼遥望往来船。注3
他问小野篁:
“你看我这诗写得咋样?”
其实,嵯峨天皇埋了一个“小陷阱”,白居易原诗是“上楼空望往来船”,他故意用错。
小野篁对答:
“您这诗不错,不过把‘遥’字改成‘空’就更美了。”
天皇大惊:
“你真厉害!这其实是白乐天的诗句,本来就是“空”字,我就是考考你。看来你的诗歌品味堪比白居易啊!”
于是开始对小野篁另眼相看,从此以后,重用小野篁。
小野篁不仅对汉诗颇有研究,而且还有和歌著作。
他心爱的妹妹去世之后,他做了一首和歌:
泣く泪雨とふらなむ渡り川水まさりなば帰りくるがに
就让我的眼泪化作雨水,降于冥界。
教三途川水高涨,把我的妹妹还回来!
这首歌写的感人肺腑,甚是凄凉,甚至惊动了冥界的阎罗王。于是将睡梦中的小野篁召到了阎罗殿,对他说:“你深爱着自己的妹妹吗?”
“是的”
“可是你深爱你的妹妹,你为什么要水淹问的冥府?这样吧,念你用情至真,文采斐然,你就留在阎罗殿,不要走了,我让你们一起在这里为我工作如何?”
小野篁道:“阎王大人在上,小人不敢忤逆,但是我还要去侍奉天子,不可久留此地,可否把妹妹还给我?”
“我确实很欣赏你呀”阎王面露难色,“这样吧,我叫你妹妹去轮回,转世嫁与你如何”
“此番美意,不甚感激”
“那你可愿意留在此地,为我所用?”
“大人,一臣不适二主,不过唐有魏征,梦中斩泾河龙王之故事,我也可效法魏征,于夜晚来此为大王效力”
“如此甚好”
语毕,小野篁借来了纸笔,用自己的眼泪,书写一部《法华经》交与心爱的妹妹,道:“我回到朝廷,等着你,你只要带着这部法华经,便可带着前世的记忆,我们便可以在阳间重逢”
于是,日本历史上就有了小野篁“昼在朝廷,夜入冥殿”的传说。
他才是历史上第一位时间管理大师。
妹妹转世,为藤原三守之女,此女年至13,便出口成章,能背诵整部《法华经》。小野篁闻听此女如此神奇,知道这个女子便是心爱之人转世,便上藤原家去提亲。
二人自有前世记忆,因而婚姻顺利。
倒是藤原三守,一日忽然生疾病,转眼便撒手人寰。令人觉得十分蹊跷。当晚,小野篁转入阎罗殿,阎王向他询问此人生平。他为了救丈人,于是说到:“此人在阳间手抄佛经,乃积功德之人”于是,阎王竟令其魂魄返回阳间。
同样类似的,还有他以此法救了两三条大臣,以及少年时期帮助过他的藤原高藤。
再回来说两则关于小野篁的阳间故事:
一日,嵯峨天皇拿了一个手札,内书“无恶善”询问小野篁,这个怎么读,小野篁读为:“善恶皆无事为好”,然而,这其中有一个小插曲,在日语中,这个“善恶”的发音与嵯峨天皇的“嵯峨”同音,因此这句话也可以理解为“没有嵯峨为好”一下惹怒了天皇。
于是天皇随即写下了12个子字,问这怎么读,如果答不上来,绝不轻饶。至少也打你个欺君罔上之罪。
然而小野篁机制的说到:“这好解”
“猫的孩子是小猫,狮子的孩子是小狮子”
解出了这个问题之后,天皇赞叹他的才智,忘记了刚才因为善恶之事而生气。注4、5
834年,小野篁被任命为遣唐副使。
但在临行前,遣唐大使藤原常嗣的船被风浪损坏,强行要与小野篁换船。
小野篁不肯屈就,遂称病不出,还作《西道遥》诗讽刺藤原常嗣。注6
此类言行触怒了嵯峨上皇,于是小野篁被处以流刑,流放到隐岐岛。
古时从京都到隐岐岛常从濑户内海经过,
就在这濑户内海,小野篁想到:
昔日高官,今做楚囚,被人押送航行于濑户内海的岛屿之间,水天渺茫,前途茫茫。唯有渔人依然泛舟,悠然垂钓。他心中更觉凄楚,深感人生无常,命运变换。此次流放,变故猝然,连自己的家人也无法通知。那么只好请垂钓的渔夫转告我家中的亲人吧。
孤影茫茫沧海上,欲告亲友化钓翁
わたのはらやそしまかけてこぎいでぬと
ひとにはつげよあまのつりぶね
不知是不是藤原高藤在这时候,化身为渔夫,替小野篁去传达的消息。
我们只知道隐岐岛是日本海上的一座孤岛,离本州大岛较远,很难逃离,自古以来就是流放罪犯之地,岛上环境恶劣、物资匮乏,犯人的生活十分悲惨。
和歌就是这样奇妙,短短数句话,包含着深深的咏叹,也可算是“微言大义”了。
另外,小野篁被流放后,藤原常嗣一行出发到了中国,于839年返日,这是日本所派的最后一批遣唐使。
由于唐朝在9世纪初的短暂中兴之后,马上又再次陷入混乱,875年爆发黄巢、王仙芝起义,唐朝本身的统治已处于风雨飘摇之中,遣唐使来到中国,不但无法学习,甚至连人身安全也难以保障,于是,菅原道真的建议停止派出遣唐使。后来因唐朝覆灭,遣唐使遂永远成为历史名词……
注1:小野妹子万年在法华寺出家,所居名为六角堂,所开创插花流派即现在日本插花界主流流派——池坊流;日本插花的日语为ikebana。
注2:即白居易,嵯峨朝尤其是嵯峨天皇本人,是白居易的骨灰级粉丝。
注3:白居易《春江》原作:“闭阁只听朝暮鼓,上楼空望往来船。”
注4:这其实是日本的一种文字游戏:
子子子子子子子子子子子子(ねこのここねこししのここじし)は、日本の言葉遊びである。「猫の子仔猫、獅子の子仔獅子」と読む。
「無悪善」处,小野篁的回答原文为:「さが(悪)なくてよからん(嵯峨天皇がいなければよいのに)」
注5:作为一个日语老师,在这里补充一下,为什么12个子的发音不同。我们中国的文言文中有类似的《季姬击鸡记》,日语中一个子字,有音读ko、shi两个发音(shi为吴音),天干中,还有子鼠丑牛之说,其中,这个“子”的就是子鼠的“ne”音(nezumi)
注6:小野篁所做《西道谣》、《谪行吟七十韵》今已失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