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6年,北京
鲁迅点了一支烟,平复了一下刚刚写作后的心情。晚上,他和其他友人约好了去看戏。
这是一场持续三天的中日联合活动,有点儿像现在的电影节,艺术节,一办就是半个月。这一年,中日文艺界走的颇近,4月上海名旦小杨月楼赴日演出,下半年,山森三九郎就应张学良的邀请,在北京的开明剧院公演三日。
鲁迅手下的这篇文章,是怀念他在日本仙台学习时,殷切对他进行教导的教员的,不知道老师现在怎么样,所以去看看戏,说不定有助于回忆起在日本生活的一些细节(注1)
开明剧院的门外,贴出了这三日上演的剧目及名演员。上边有一半的篇幅是介绍中方三日的戏码,这一半的篇幅,有有一大半赫然写着梅兰芳、朱桂坊等一流名角的名字。显然,提到这两个名字,无论是谁,都知道这是一场盛大的演出。如果你想象不出,大可以想象在梅赛德斯奔驰广场举办一场周杰伦从艺20周年,同时梦幻联动了日本的木村拓哉,然后其广告铺天盖地,从微信公众号到微博,满目皆是。
海报的另一半,写着村田加久及他的守田座剧团的一些简介。不过除了北京的大老爷们,基本上没有什么人关心,毕竟当年还发生了塘沽炮台事件,让不少中国人打心里不喜欢日本这个地方。
这次公演,守田座剧团50余人在北京的公演,有史以来第一次将歌舞伎这种艺术形式带到近代中国的大陆上。戏码有《镰仓三代记》、《大藏卿》、《六歌仙容彩》等,足够演上好三天。
在座的诸位,兴致勃勃,享受着熟悉的锣鼓点儿,享受着当时的名角儿带来的视听盛宴。一幕幕场景变换,出将入相,满堂喝彩。突然场景一变,戏码变了!
中国戏的班子从台下撤了下去,场景,道具一起变换了样式。
背景变成了由和纸画成的一排排樱花树,树后,是蓝色的天,下边是连绵的群上,此时,场景仿佛就是在日本了。树前,有两层台阶,较高一阶,左侧坐着(准确说是跪坐)4个人,面前是金属的支架,他们几个就是主唱。右侧,同样有3人并排而坐,这3人,是本场戏剧的主要音乐担当,他们手中的乐器形似二胡,但底下不是圆形,而是三角形,只有三根弦,不用琴弓演奏,而用手中薄片波动琴弦演奏,这种乐器叫做三味线。底下一阶,同样姿势坐着8人,一人持笛,三人持小鼓,一人持大鼓,两人持太鼓。
音乐起,这明显就是来自异域的声音,引起了在座的人诸多不满,喝倒彩的声音一片。但是在雅间的张学良没有说什么,并吩咐底下人,让场子里“清静清静”。于是剧场内一下安静了下来。
这场戏演的是什么呢?名字叫做《六歌仙容彩》讲的是平安时期,被称为六歌仙的六位歌人,以他们的歌为线索,他们在吟诵和歌时候的样态。
按照《古今和歌集》的序文(注2)六歌仙是:小野小町、文屋康秀、在原业平、喜撰法师、大友黑主和僧正遍昭。
故事是五个人分别向小野小町表达恋爱之心,然后一一被拒。最后一人,大友黑主,更是在失败后,表露了欲颠覆天下之心。其中,《文屋》和《喜撰》这两章由于相对独立,也可以单独演出。
这部戏是一场一场上演,一个人一场,所以最开始,5名主人公全是由一个人演的,要表现出5个人不同的风格、个性,相当考验演技。在文屋和喜撰中间,是业平这场戏,戏的事件最短,但是要求业平既风流倜傥,又好色妩媚,因此难度最高,所以也有一个演员单独演业平的套路(注3)
拉开帷幕,宏大的宫殿位于中央,宫女们位列两侧,开始吟诵。
终于等到主角们上场。
第一位出来的是遍昭。
遍昭身着绯红色的九条袈裟,象征着他在佛教中至高无上的地位。他开始吟诵,诉说着他对小野小町的爱慕之情,但是被宫女们所阻拦,虽然小町从帘幕中出来,但是没有对遍昭有所回应,遍昭意志消沉,下台去了。小町目送他离开,同时又和宫女们隐身于帘幕。
文屋出场。
文屋戴乌帽子狩衣姿态出场,在宫女们的一片追逐中,掉了帽子,扯了衣服,没有见到小町久仓皇退场了
业平
业平是个自带背景的男人,他的出场,让舞台随着他而改变。他背着弓的身姿出现,虽然向小野小町倾诉了一番,但同样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然后美丽的离开了,引向了一片繁花的道路。
喜撰
此时场景到了室外。
喜撰身着白色的僧衣,手执一支樱花,胯中别着酒葫芦。
从业平退场的花间小道走上来,遇到了采茶女。
采茶女以手中的茶来劝说喜撰,莫要前行。
一番纠结之后,先是采茶女立场。然后空留下喜撰一人。弟子所化来迎接喜撰,喜撰称轿子下山离开,弟子追随而去。
黑主
黑主着黑色冠束,与小野吟诗。黑主指责小野的和歌乃抄袭《万叶集》中和歌所做,于是小野讲写有万叶集的文字冲洗到文字消失,而有民间小曲《草纸洗小町》接着黑主开始吟唱,词中有词被小野看出其颠覆天下的也行,因而出现捕手将其逮捕。
至此这部《六歌仙》落幕
同时落幕的还有一个时代,1929年,是大正的最后一年,昭和元年。一个风起云涌的时代开始了。
至于喜撰法师,历史上对于其没有更多的记载,我们只能去猜测。
《古今和歌集》序中对他的记载是:宇治山僧喜撰,其词华丽,而首尾停滞,宛如秋月遇晓云。
至于采茶女对他说了什么,阻止他去见了小野小町?
“莫去招惹是非多,悠悠采茶立地成佛”
于是,喜撰隐居到了京都东南的宇治山上,挖了个宜居的洞穴,住在里边。
这个洞先进性还在,被称为“喜撰洞”
而他留下的宇治茶,远比其诗歌、歌舞出名。
结庐自在京东南,何必云云宇治山
我がいほは都の辰巳しかぞすむ
よをうぢやまとひとはいふなり
或者,我们用周星驰的眼光去看这首歌,
这茶是我自家引用山泉水灌溉而成,我家就是灵秀的京都东南。人人多说好!
那么在哪里可以买得到呢?
我这里刚好有一包,宇治出品
认准宇治山标志
这便是喜撰法师的故事,在网上可以找到这段著名的歌舞伎表演。
注1:1926年10月12日,鲁迅发表的文章就是大家都熟悉的《藤野先生》
注2:分为真名序和假名序,其内容一样,只是表记文字不同
注3:在原业平,平安初期政治家,歌人,其为人风流倜傥,不拘小节,留下诸多传说故事,在日本古代也有以其为原型的《伊势物语》,相传源氏物语的主人公光源氏亦是以业平为原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