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凌晨将至,凝视着那片人烟渐远的街道,路灯仿佛也困倦了,给飞鼠缠绕着,忽明忽暗地直打呵欠。
商铺多已打烊,只有那些广告牌打定主意要通宵达旦,闪闪发亮地挂在头顶,五彩缤纷——如同穿红戴绿的舞女,拦下那些披星戴月的过路人,翩翩起舞着令他们流连忘返,滔滔不绝地给他们叙述曾有过的昌繁。
最后一班有轨电车在缓慢前行。
坐在魏幸旁边,观赏着与夜市迥然不同的另一番景致,貘又有了精神。
沉吟许久,魏幸终究叹了口气:
“我还是不敢相信,你居然说你穿越了时间,而且那甚至不是你的能力,而是你进入了藏在某个家庭地下室里的机器。
所以我们是去表达感谢?
知道不能坐火车,我觉得我们现在最优先考虑的应该是怎么离开这里。”
“是的。
但那时候,臣灵童央求我救救他们……
何况,就算没有那句话,既然蒙受了恩惠,我也不想对即将发生的屠戮视而不见。”
貘郑重其事地说。
即使能够理解,魏幸亦然无法掩饰言语间的忧愁:
“假如他们对你有恩,我也不想说三道四,只是,对你口中的事我根本没有实感。
于我而言,他们就是陌生人。
莫名其妙地把我们的状况告诉陌生人,我觉得还是太冒险了,万一事情没有想象中顺利就等于自投罗网……”
下了电车,再走一段距离就是臣沐德的家。
沿着花园围墙来到栅栏门,貘竟发现,门是开的;再往里看,出乎意料地,有人已经先一步来到他们家屋门前。
魏幸也感到不可思议:
“他们家经常这么晚来客人的吗?”
门灯下,外面穿着一件蓝色薄衬衫,里面是白马褂,那男人虽面容瘦削,但肩膀宽厚,看着身体也算结实。
敲门前,鬼鬼祟祟地,他下意识地四周查看了一下——可惜栅栏门没灯,他没看见貘和魏幸。
短暂而仓促,却十分用力,他是直接拍门的,生怕门里的人听不见。
马上,臣沐德就出来了,看见来人,也不邀请他进去,只站在门外,有点恼怒地斥责他:
“干嘛?赵鹅,旁边不是有门铃吗?话说你怎么找到我家来了。”
“对不起,臣先生,但这件事再不解决的话,我……我们就实在等不及了。”
面红耳赤,即便搔首踟蹰,赵鹅对臣沐德依然格外恭敬。
脸色有所缓和,也不知是否那恭敬使然,臣沐德轻轻出了口气:
“不是我不为你们做主,只是现在情况有变化,你再给我些时日好不好?再稍微等等,等风头过去……”
急不可待,赵鹅仿佛热锅上的蚂蚁,一把抓住臣沐德的手,他只差跪下了:
“可臣先生,我们也不是机械钢铁啊!一而再再而三地坚持,已经有很多人倒下了!
你是我们的最后希望,假如你也给不了答复,我们就……”
“就干嘛?集体辞职?”
从臣沐德屋子里,又出来了一个肠肥脑满的男人。
花园外,栅栏门边,魏幸看得愕然,不由得暗暗咋舌:
“现在真的到凌晨了吗?这家人可好客坏了。”
“不用担心,臣沐德是好人。”
貘笃定。
瞥眼看着赵鹅,胖男人努努嘴,便扯着一副大嗓门,语气分明不善:
“我又不是不发你们工资,辞职就辞呗!你们不稀罕,大把人稀罕!我倒是看看,是你们这些没工作的小崽子先饿死,还是我的红砖厂先倒下。
还找臣先生来吓唬我?”
“臣先生,这……”
瞪大眼睛,赵鹅指着那胖男人,宛如遭受当头一棒,半天也挤不出一句话,一时竟不知所措了。
将手抽回,臣沐德扭过头,也不面对赵鹅,只作解释:
“正是我将苟祸厂长邀请到住所,于今晚商量此事。”
“商量什么?没得商量!”
仿佛眼前的赵鹅是虫子,是苍蝇,大手一挥,苟祸只管拒绝。
赵鹅气得浑身发抖,憋红了脸,直接破口大骂:
“好你个苟祸,把工人当奴隶使?不但随意延长工作时间,故意加班,还克扣工资,不付我们加班费,你还有理?你还是人?
你禽兽不如!我要看你怎么死!”
苟祸显然不是善茬,听他这一顿臭骂,怒极反笑。
忽而将手举在身前,手心朝上,手指不断做着无规则的弯曲、舒展,恍如抓揉面团般反复虚握;然后说着毫不相关的事:
“你知道吗?空气可是混合气体,由氧气、氮气、稀有气体、二氧化碳以及其他物质组合而成。”
“你傻了吗?在胡说八道些……”
话语戛然而止;赵鹅脸色一变,便开始扯长脖子、摇晃脑袋并用力嗅着,不知在寻找什么。
继而,似乎依然找不到他想要的东西,脸色发绀,张大嘴却没有出气,赵鹅使劲捏住自己脖子。
看着他那副模样如看猴戏,得意洋洋地哂笑着,苟祸不紧不慢解释:
“我的能力是‘杂质分离’,能将任何混合物分隔开——就像现在,是不是很痛苦?因为我把你周围空气中的氧气过滤掉了。”
也不知道能不能听得进去,赵鹅只瞪着天空,一个劲地锤着胸口,脚下晃晃悠悠。
苟祸完全没有放过他的意思:
“你们这些工人啊,是真的贪婪;我好心好意给你们提供工作岗位,提供就业机会,发你们钱,给你们养育孩子,赡养老人。
你们呢?完全不懂得感恩,不知努力为何物,整天就为自己的懒散、堕落找借口。”
“那家伙在说什么东西。”
铁门外,魏幸皱了皱眉头,却看了眼貘,就像他突然就会跟那胖男人站一起,说着同样的话。
在貘耳边,她忙不迭纠正:
“只是恰好成为掌握着生产资料的能力者而已。
就算没有他,也有其他能力者,到底是国家政策规定了能力者必须掌握生产资料。
他哪有半点伟大。”
然而,貘却突然问了一句:
“假如国家政策规定所有人都掌握生产资料会怎样?”
魏幸哑口无言。
那一边,终于,吐着口水,赵鹅倒在地上,不住地抽搐、打滚、挣扎,就像一条脱水的鲤鱼。
臣沐德连忙制止:
“够了吧,没必要搞出人命。”
眼神凶狠,仿佛根本没听到臣沐德的话,苟祸仍旧在搅动手指:
“你们这些工人啊,是真的没有自知之明,就像你们认不清自己身份——
我是老板,因为我有能力;你们是工人,因为你们没有能力。
想我死?你要有这个本事,你就不是工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