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就是一桶墨,从比繁星更遥远的彼方泼下,把任何东西都涂得乌黑;然后,那墨迹粗重的一头干涸,便凝成了漂浮在天空的一朵朵墨花。
从城里出来,避着行人走到近郊,貘发现,只要一涂掉建筑,闪闪亮的广告牌也就没了;继而走进灌木丛中,涂掉马路,那落寞的路灯也随之消失不见。
唯有的光亮便只剩下手电筒,却总也畏畏缩缩,轻易便躲在草叶后,仿佛下一刻就会出现面目狰狞的巨兽;抑或四处摇曳,意图寻找那长鸣着的不知名怪鸟,终究一无所获而瑟瑟发抖。
一人一个手电筒,魏幸拿着地图在前面带路,貘提着行李箱跟在后面。
每一次拨开草丛,魏幸都会看一眼地图,掏出罗盘辨别一次方向:
“沿着这边行走两公里后,转往西北方向,再走五公里,就能遇到一条溪……
那就是说,只要方向正确,找到小溪就对了。”
“哇!”
突然,貘喊了一声。
魏幸也被吓一跳,赶忙将手电筒摇往后面:
“你怎么了?”
“虫子……没事,没事。”
脸蛋仿佛被那耀眼的光线熏红,貘有点尴尬地拂掉手背上的蜘蛛。
魏幸没好气地笑骂:
“真是的,刚才都给时间你准备了,你都不擦驱虫水的吗?”
那是他把时间都用来画魔法阵了。
貘刚想这么解释,张开嘴巴才反应过来,这次他没有告诉魏幸有关魔法的事。
才到嘴边的话,便又被他吞了下去;换成理所当然的原因:
“忘记了。”
“幸好被我发现得及时,不然这一趟走下来,即便一帆风顺,你也得被蚊虫咬死。”
从貘手里接过行李箱,压着草叶放下,打开,魏幸拿出驱虫水倒在手心,就往他脸上、手背、甚至裤管后的小腿搽,
“驱虫水主要涂抹于你暴露在外面的皮肤。
说是驱虫,但在野外,对我们最有害的还是蚊子,只要能驱掉蚊子,我们就万事大吉。
好了!”
旅途上的小插曲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那激起的波澜稍纵即逝;收拾好东西,他们继续前行。
期间,手电在黑暗中引路,语言在安静中导向;以谈话驱散寂寞,轮到貘,貘便询问:
“即使是现在的你,遇上那时候的事,你也会做出相同的选择对吗?”
想了一会儿,魏幸才反应过来:
“你是说,火车上的事?
虽然我还没有亲身经历过,但既然你说,那种情况下,我挺身而出了,应该就是这样吧。”
“可是,我不认为我比你更重要……
不,我不想你为了我做出牺牲,这是不合理、也是不公平的,我不存在那种价值。
假如再出现那种情况,他们想要的是我,我希望比起我,你能够先考虑自己……”
走着走着,貘忽然便撞上她,才发现魏幸停下了。
她没有回过头,没有让貘看见她的表情;她的话语很轻:
“尽管那也是一方面,但是大体上,你好像误会了——我没有那么想哦,尤其谁比谁重要这点。
我相信那时候我也不会这么想。”
魏幸的背影,是瘦弱的,就是一个普通女子的身形,比他高,那也是因为貘年纪小;比他纤细,却看不出任何特别。
貘不明白了:
“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说过,那时候的情况是,他们要留下所有孩子;这才是原因。”
魏幸继续往前走。
呆了一下,貘才追上去:
“什么意思?他们的目的也是我;这句话跟认为我更重要有本质上的区别吗?”
“本质上的区别就是,他们危害了大部分群众。
而我,是国土安全局的一名公职人员——就算没有你,我也会挺身而出。”
这才回头,魏幸给了貘一个大大的笑容,
“而且,照顾你也是我的任务之一,加上‘不能牺牲人民’,那就只能由我上了。”
她总是乐于将自己的抉择与职位挂钩;貘却远没有想到,那会如此密切。
貘不禁疑惑:
“身份比生命更重要?这种认知到底有什么意义。”
“责任感,又或者信念。”
魏幸说了一些简单却深奥的词。
夜更深了,深得凝聚出露水,悄悄挂上叶尖,待有人路过时,恶作剧般沾湿他们的衣裳。
不一会儿,貘的裤管便湿了一大片,带来极其不舒适的感触;可令他更不舒服的是,蚊子扑扇翅膀的嗡嗡声紧随其后,越来越近。
以防万一,他还是问了魏幸一句:
“幸姐,这驱虫水有时间限制吗?我感觉好像失效了,总是听到蚊子的声音。”
“我也听到了,是能力者。”
转身,将电筒转到貘身后,魏幸一脸凝重地看着走过的位置,语气不容置疑。
这时,貘回头,去查看声音的来源。
瞳孔在收缩,那是电筒光芒所覆盖的空中、他的身后,跟随着不计其数的蚊子!
仿佛光芒也被堵上了,无论手电摇到哪个方向,都是滞空的蚊子;甚至于还不断有蚊子从草丛中飞出,直绕到前方,就要将他们完全包围。
那密集的姿态确实令人头皮发麻。
嘴唇在哆嗦,貘掏手捏住了口袋中的石子:
“幸姐,它们不扑过来,意思是驱虫水还有效吗?”
“驱虫水的效果不是让它们不攻击,而是迷惑它们的感官,让它们发现不了我们。
所以,很遗憾……”
话音刚落,直抛弃那淌下脸颊的汗珠,魏幸拉起貘就跑!
但,周围都是树木,都是黑暗,他们能逃到哪里?
根本无暇看地图、看罗盘,也分不清前后左右了,他们宛如无头苍蝇,哪里蚊子少就一头扎进哪里,只怕抬起电筒一刹那又是密密麻麻的恐惧。
然而,这就成了蚊子赶着他们跑。
“啊!”
伴随着撕心裂肺的惨叫,走在前面的魏幸猝不及防便倒在了草丛里。
冷汗直冒,脸色惨白,咬牙切齿着吞声忍泪,她分明痛苦不堪。
使电筒的光芒扫过她全身,匆忙扒开草叶,貘才发现魏幸的腿缠上了捕兽夹——鲜血淋漓,伤口深可见骨。
蚊子的声音仍在耳边纠缠。
哪怕造成二次伤害,貘不敢贸然去动那个捕兽夹,而显然,魏幸也无法再逃跑。
他能怎么办?
这实在令他恼怒不已,直迁怒于那些不知好歹的蚊子:
“走开!”
一瞬间口袋里的所有石子被奋力撒出,撞上蚊子墙,如同枪声般响起,如同炮弹般轰然炸裂!
可惜,蚊子依然前赴后继着汹涌而至。
只是,这一刻,挡在魏幸身前,貘并不畏惧,就像那瞳孔被一丝火光点亮——爆炸虽不热烈,却有火星,那些火星却带着最炙热的希望,点燃草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