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已经没有希望了。
臣沐德的家,铁栅栏如同碎裂的脆饼干,一块大一块小地撒落地上;花纹被切得齐整,仿佛还能拼起来,却再也无法立起,恢复花园守卫者般的英俊与俏丽。
视线没有遮拦,那花园便显得更空旷了。
但空旷同样带来萧瑟,一如花园亦然没有往日的干净、整洁——举目前望,到处都是草叶,到处都是石块,到处都是尘埃,比暴风过境还激烈;花坛俨然中间断开,巨大的石柱横贯其中,把花枝压得东倒西歪、死去活来。
然后是房子。
本来的面目就连貘也看不出来了。仅剩一半的人字顶架在楼梯上,中间的楼阁已然不知去向;栋梁斜斜地倾侧,挨着墙体,仿佛就要把石砖扣下来;还有门、玻璃窗、地板,全都错位了,暴露出客厅里的一片狼藉。
希望就是一只折了翅膀的小鸟,坠落在废墟间,便死掉。
从正门进入,貘依然看不到人。
他一路走在乱石废墟上,就没看到有人。
这毫无疑问令他松了一口气——毕竟,这种环境,预料看到的也多是死人,他宁愿不看;更懒得去猜度消失的人们到底遭遇了什么。
直走进花坛,那木门还在,熟悉而没有破损。
同样,出乎意料地,貘还看到了一个倚着石柱而坐的人——那居然是臣沐德的妻子,陈诌惠。
即便以巨大的叶子作绷带包扎了大半个身体,也无法制止鲜血染黑草叶,从包扎的边沿渗出;她的伤势显然尤为严重。
此时,一息尚存,陈诌惠也发现了他,倒笑了:
“真是幸运,最后竟然还能遇上你。”
看着她那样子,或伤感,或同情,貘也说不上来;总之,以前的事,无论好事还是坏事,也都如她这般奄奄一息,说不定就要烟消云散了:
“我能帮你做些什么吗?”
“你过来一下……”
她有些动静,可那副身体已经不可能站起来了。
包扎住的伤口,也不知道损失了多少血肉,毁掉了多少根骨头;活是活着,但当陈诌惠有动静时,她的双腿是不会动的。
貘便走过去,蹲在她面前。
突然,陈诌惠抬起手,握着一根鲜血淋漓的胫骨,顶着貘的喉咙,狞笑:
“再见了,小鬼头。”
“砰!”
当貘还没意识到发生什么,甚至没回过神顷刻,一颗子弹穿出,给她手心打出血孔,把那根胫骨打掉。
貘这才得以退开几步,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大口大口地喘气。
那边,卓猛杰缓步走来:
“没事吗?”
注视着手心直涌出的鲜血,在卓猛杰出现那一刻转移视线,渐渐地,愤怒取代了愕然——瞪着他,陈诌惠目眦尽裂,恨不得将他咬碎般怒吼:
“混账东西!你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吗?赶紧把他杀掉,不然你我都不得好死!”
到底有多刻骨铭心的仇恨才能说出这种话,貘反而不明白了:
“为什么……”
来到貘旁边,卓猛杰也看着她:
“我有些担心,便跟了过来——这人好像是能力者,还好没让她使用出能力。”
担心自己?担心貘?卓猛杰并没有说明白,如同跟踪本来就不是一件光明正大的事,哪怕貘问出个所以然,他只往好里说。
但貘现在可顾不了这些细枝末节,他在思考,他在揣测,他意识到确实发生了什么事,陈诌惠的这一举动并不平凡。
关键是貘认识她:
“我跟你料想没有多大冤仇,为什么要这样做?”
陈诌惠又笑了,那嘲讽的意味更加明显,直把血水往下咽:
“你是瞎子吗?也对,你根本看不见那些人;那你大可猜想一下,城市如今这样,人还能怎么活?他们的尸体都在哪里——他们全部被埋在了废墟下!”
“这句话的意思是……”
貘确实不想面对这样的事实,所以这也是他选择回溯的原因之一;他以为作为臣沐德的妻子,她能理解这点,知道一切尚可挽回。
貘只担心她说出机器被毁。
卓猛杰代替她解释:
“意思就是,城市里的人先被杀死,然后城市被破坏,所以没有人能幸免,不存在幸免于难的人;只是不知出于何种原因,这些恶行都没有波及郊区。
我们过来就是为了搜索幸存者,可惜……”
话锋一转,卓猛杰也不懂了:
“但,这跟他,这个孩子有什么关系吗?”
“他是沙想要找的人;假如不是他,那个第六阶能力者不会如此癫狂,甚至不惜一切代价,包括毁灭城市,屠尽所有人!”
陈诌惠咬牙切齿。
这不是事实,就像当看见城市里火光冲天,那时候貘还在地下监狱里,他怎么知道谋獾会忽然发疯?或者是魏幸干扰精神的能力招致,可是,活着的只有他,他不可能把责任推卸到魏幸身上。
那就当是他导致好了,他才更迫不及待地想要挽回。
但,还能挽回吗?他当然知道,陈诌惠的憎恨意味着什么;看向地下室木门,貘依旧不死心:
“机器坏了吗?”
“机器?什么机器,看看周围,事到如今,你指望什么东西能够弥补这一切?”
陈诌惠咄咄逼人。
她不知道时间机器,进一步,她不知道时间能够回溯——然而这是不可能的,因为她是臣沐德妻子,当貘向臣沐德阐述着时间回溯的那些事,她就在现场!
徒然,天空与心接成一气,都清楚,都洁净,都明白。
貘想起来了,臣沐德的妻子是自私的,她想得更多的只有家庭,所以挂在她嘴边的唯有丈夫和孩子;哪来忧国忧民的大义?
这个人不是陈诌惠,即便他拥有了陈诌惠的外形。
貘沉下脸:
“你是谁?”
愣了一下,她撇着嘴:
“是谁有关系吗?只要你活着,这些道理一条都不会变。”
“你的意图只由你的立场决定,无论你多么义正词严,事实就是你借了陈诌惠的身体说话,你还是隐藏了自己。”
“呸!小鬼头,你可别用你那狭隘的心胸侮辱我了,要不是我救了你,你也没今天——早知这样昨晚你向我求救时,我就应该亲手了结你。
假如不是原来的身体被毁掉,我何至于此!
你想知道我便告诉你,我就是狮心民国的司令官,第五阶能力者,丹疾!”
言语中,不难听出,丹疾就是昨晚救了貘的那位乞丐。
貘当然记得,那时魏幸带着他一起到司令官住所,在书房里看见的那具尸体。
魏幸也确认了那就是司令官。
一切连在一起,便成了烧烤,串着、散着都是不同的滋味;又如这栅栏、这废墟,虽混乱不堪,但每部分都完好着,就能从中洞察出些许原本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