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丹推开酒馆的木门。
他没花多少时间就找到了这家酒馆。倒不是它挂在外墙上的盾形招牌和上面画着的雀鸟有多吸引人，事实上那块铁制招牌上已经满是斑驳锈迹，艾丹借着火光看了半天，才勉强认出上面那串字写的是“金翅酒馆”。
西诺语和索瑟纳克语的发音源自于古奥古斯因语，彼此十分相似，因而来到西诺的四年间，艾丹很快就学会了西诺语。但两者之间的文字在废冬时期的隔绝之后，如今已大相径庭。乔在奥维的教导下已经能流利阅读，但艾丹在阅读西诺文时仍总磕磕绊绊。
不过即便没看到那块招牌，艾丹也能轻易地判断出这是个酒馆。
现在已经接近凌晨，寇瑟的街道上黑暗而冷清。走过三条长街，他只碰见三个巡逻的红甲卫兵。手持着火把的红甲卫兵看向他的目光满是敌意，他只好低着头加紧脚步，免得被他们缠上。城内的泥地高低不平，马车留下的深深辙印里仍留有雨后的积水，散发着阵阵酸臭。
艾丹穿过一个集市，围绕在屋舍间的空地上摆满棚子，地上仍堆积着废弃的烂菜叶。转过集市旁的一个路口，他终于发现了金翅酒馆那灯火通明的门面。
窗子里透出融融的暖意和黄色的光芒，一股子嘈杂的谈笑声隔着砖墙传出来。艾丹接近招牌时，一个身材肥壮的矮个子满身酒气地推门而出。他望了艾丹一眼，但目光恍惚。之后便摇摇晃晃地扶着墙走远了。
酒馆木门的手把传来一股油腻的触感，艾丹闻了闻自己手掌，一股肉油味扑面而来。他走进门，顺势把手揩在砖墙上，抹去了那股子令人作呕的油腥味。
酒馆并不大，呈凸字形，除了突出处摆放着柜台和酒架之外，其他空处都放满木制桌椅。虽然空中飘满刺耳的辱骂声谈笑声、吟游诗人沙哑的歌声和刺鼻的劣质酒味，但这个酒馆的生意似乎仍异常火爆。几乎每一张桌椅都有了自己的主人，甚至有许多人手里持着木酒杯站在桌旁。整个酒馆显得拥挤又吵闹——这让艾丹十分满意。
艾丹推开人群，向柜台走去。
他注意到这个酒馆的酒客大多身着暗红色亚麻衫，其中有几个甚至仍衣着带有奥尔德林骑士团山猫徽印的罩袍，大约都是巡逻结束后的士兵，来酒馆找乐子。
“那年在索林河畔，我亲眼看见奥尔德林大人骑着马越过溪滩，抡着他那把钢锤砸烂了二十多个铁甲亲卫的头！”他听见一个年老的红袍士兵举着酒杯侃侃而谈，“劳坡那个篡王呀，一看到这境况，马上被吓得屁滚尿流，拍马溜走啦！”
其他卫兵听闻之后纷纷举杯欢呼：“奥尔德林大人英武！”
艾丹推着他们的肩膀，努力开辟一条路出来。他们欢乐的吼声几乎要把他的耳膜震裂。人群之中，一个少女注意到他，朝他挤来。
拥挤的人群中，艾丹感觉到少女柔软温热的身躯贴在自己的身侧。他讶异地低下头，身高只到他肩膀的耶鲁多夫少女仰着脸，人群的拥挤让她出了一层薄汗，黑色的额发紧贴在额头上。她皎白的脸颊上抹着胡乱的妆容，面容姣好但神色憔悴。
“八十个单面币一晚上。”她报出自己的价码。
“没问题。”艾丹脸上浮现一抹笑容，侧身搂住少女的腰肢。女孩熟练且不带任何感情地伏在艾丹怀中，两人一起向柜台走去。
“劳坡背叛了我们！三骑士才是真正为我们着想的人！”一旁的方桌上又有一群醉鬼在争执，“当年我亲眼看到霍斯大人、玻利大人和奥尔德林大人对着骑士团的旗帜发誓，除非世间的一切不义都被消除，否则永远不会停下前进的马蹄！”
另一个醉鬼粗着嗓子喊：“他们现在不还是和那群领主大人们结盟啦！要是他们追求的真的是公义，那为什么不把这群领主全都除掉呢？你们也看到他们对我们的态度啦，我们不还是像过街的老鼠一样，人人都瞧不起！”
“那是必要的妥协！在击败硕林之后，他们保准会回头收拾这些城邦。”前一个醉鬼胸口拍得砰砰响，好像自己可以代他们做出决断似的，“到时候我们每个人都能分到自己的土地，自己种粮食给自己吃，再也不用交那么多佃租，也再也不用看那些狗屁领主狗屁贵族狗屁国王的脸色啦！”
艾丹侧耳听着他们的对话，面露饶有兴味的笑容。
他跟随商队里的雇佣护卫奎尼斯学了许久舞刀弄剑的本领，也学会了寻欢作乐的能力。乔老是说这不是能力而是恶习，但他觉得这并没有什么不好，反倒认为乔活得活像个图兰苦行修士。在艾丹眼里，和他们年少时在中都与硕林的宫廷中见过的酒池肉林相比，如今这点欢乐甚至比不上开胃小菜。
其实早在当时他和乔之间的差异就已显端倪。在听闻席尔博王要举办某个盛宴或者比武大会时，艾丹总是早几个月便开始期待来自五湖四海的游侠骑士和贵胄子弟。随着年纪的长大，自己也跃跃欲试，期待能披挂上阵，赢得胜利者的荣誉和贵族小姐们的青睐。但乔却总露出嫌恶之情，冷冷地抱怨：“太麻烦了。”
在艾丹看来，乔的这种态度着实让人扫兴。
他终于搂着少女来到柜台前。矮胖敦实的老板正忙得不可开交。艾丹把一个双头币抛在桌上，钱币在榆木桌面上打旋，闪着一道道金色的弧光。
“来两杯摩利昂！”他的音调让人以为他是个常客，“要边赫酿的最好的那种！给跌谷来的艾丹，还有——”
他侧过头，面带温煦的笑意，问那个女孩：“你叫什么？”
“娜亚。”女孩面露微笑，声音怯弱。
“给艾丹，给娜亚小姐——”他伸出手，猛地拍下，把双头币压在手心里，推向酒店老板。他收回手，双头币朝上的一面，是当年抵御北风王莫尼的硕林王霍兰德·阿莱斯特。
“还有霍兰德王！”他瞄了一眼钱币，高声喊。
“万岁！”旁边围簇着的酒鬼们被他给逗乐了，也纷纷举杯应和。
他和娜亚找了一个地方落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