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四喜要去省委党校民干班学习两个月。由于屠然啸刚来,情况还不是很熟悉。临行前,丁四喜四处找副区长毛天下。关于方田垅水库的事放心不下,他还得要交代细一点。秘书牛力说:“一下就来,毛区长正在办实事。”说完牛力向厕所努努嘴。
丁四喜就在花坛边坐下,翻阅电话号码本,心里在琢磨要利用学习的机会多找找省里的老朋友或老战友,从他们那里找些项目或资金。
丁四喜现在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方田垅水库的事。方田垅村在重峦叠嶂间,多是山岭薄地,水源条件又差,年人均收入杂七杂八合计三四百斤稻谷,百来斤麦子或包谷。市政府已把这个村作为省级特困村来扶持,几年来新修了公路,架设了自来水。省扶贫办还送了他们一头专门为生猪配种的郎猪,据畜牧部门讲,这种生猪是从国外引进的,与本地母猪杂交后,生出的猪仔肉质好,市场上特别好卖,因此,这个村家家都养母猪。养母猪成了这个村经济收入的主要来源,群众的生活比以往明显好了起来。
现在主要就是村里的水库问题。三年前,市里就认定这是座病险水库。主要原因就是坝体渗水,如果蓄水就有可能垮坝。规定不准再蓄水,可是老百姓灌田要紧,不听上面的规定。村里的老百姓砍来松树削成桩子,把库底的放水孔全给堵塞死了。只要一下雨,整个水库都会蓄满水,雨一停水库的水就会浅下去一半。三年前,丁四喜就将修整这座病险水库的报告送到了市政府。可市长说,全市比方田垅水库还危险的水库还有好几座,因为资金紧张,先整修更危险的,方田垅水库放到最后再搞。要丁四喜做好群众的工作,把塞在出水处木桩拔了。领导说的只是一句话,可是做具体工作就难办了。群众说,水库从修建以来就是这样,二十多年了,没有垮坝,莫过丁书记煞气就这么大,一来到这个村就垮坝?更为担心的是,水库在后山上,大坝就在依山而座的村子的后方,一旦垮坝整个村子的后果不堪设想。丁四喜在村里蹲点,琢磨来筹划去,拿了加固坝堤的主张。用蛇皮袋子装上黄土在坝内垒一层。入冬就动了工,村里拿不出钱,区里也没钱补贴,全靠群众义务劳动。好些群众认为现在种田没搞手,说今后不用水库里的水,就不参加义务劳动,再加上村里的青壮年劳力大都外出打工去了,只剩下“三八六一九九”部队的,“三八六一九九”指的是妇女、儿童、老人,出工也出不了力。今年春雨就要来了,工程才搞到一半,如果此时蓄水,前期工程就冤枉做。昨天晚上听省台中旬天气预报,说有大雨呢。
这时毛副区长叼着烟从厕所里出来。丁四喜站起来说:“毛区!”区政府的干部都是这么称呼,比如麻副区长,大家便叫他麻区。“我要去党校学习两个月,屠区长又才来,情况不是很熟悉,方田垅的水库还得你抓紧去督促一下,中旬有大雨呢。”
毛天下说:“我一个副区长,没有号召力,去不去都没有好大用处。”
这话的意思丁四喜当然明白。前次区里班子大调整时,排在毛天下后面的丁四喜当了书记,而毛天下仍旧是常务副区长,文件已经下了个把月了,毛天下脸色没有一天好看过。
丁四喜递给毛天下一支金夜郎烟说:“怎么这么讲,谁不知道政府这一摊子其实是你操持着?”
这话让毛副区长很受听。这丁四喜,虽说只是大毛天下几岁,但脑子活,不耍什么花样,待人诚实,作为这个班子的班长,毛天下从心里服气,弄得一点和他顶牛的情绪也没有。他接过烟说:“你去省里学习,拿这烟让人够呛。都一个区里的头,气派足一点嘛!”
丁四喜说:“都是区乡镇书记在一块,有什么气派的。”
毛天下说:“你去省里,个把月也要回来一趟。又不是春种秋收,让嫂子守活寡犯不着。”
丁四喜说:“我身体差,不像你这熊样,如狼似虎的。”
毛天下说:“我的心早就七老八十了——你放心去吧!”又招呼秘书牛力说:“丁书记去省里,你去弄两条好烟。”牛力就跑出了区政府。
派出所所长把北京吉普212开过来,下车打开车门。丁四喜上了车说:“所长,以后别下车开车门,我自己来就行。你上来下去的不方便。”派出所没有独立的房子,也在政府大院里,区政府没有车,有事时总是用派出所的车。派出所也难得亲近区政府的领导,只要没有什么特殊情况,用他们的车他们都会同意,更何况是送书记到省里去。
所长说:“都像你这么体谅下级就好了。”
出了大院,秘书牛力拦住了车,把两条精夜郎烟递上来。丁四喜撕开拿出两盒扔给牛力说:“这两盒给毛区抽抽!牛力你和毛区吃完早饭就去方田垅,催村里一定抓紧点。不是我婆婆妈妈,洪水一来,可就前功尽弃了。”说完又丢一包烟给准备开车的所长。
眼不见为净,出门了,政府那一摊子繁杂事把他全放在脑后去!丁四喜整理了一下领带,想像腾格尔式地哼上一曲,刚吸足气扩机就响了。是秘书牛力扩的,还带了“119”的代码,丁四喜一看就知道不会有什么好事。顿时,丁四喜的好心情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但在这荒山野岭的又没地方回电话,车还得继续往前行。这时,一股无名的火从心中窜了出来:妈的,为什么区干部不能用手机?一个级别的局长们就可以用,难道那些局长的事就这么重要?这是一年前市廉政办下发的文件,说是为了密切干群关系,乡镇区一级干部不能用手机,更不允许用公款报销话费,好些乡镇区里用公款买的手机被市廉政办没收了,有的是自己掏钱买的也不敢用。
车在一个小商店门口停下了,丁四喜下车打公用电话。电话那头的秘书牛力显得有些急,说话语无伦次,说了半天才说清楚:今天区里赶集,下午三点钟左右,有一名戴烂草帽的老百姓到区政府来询问教育集资的问题,他说他已交清,收据放在衣服里被老婆洗衣时洗烂了,但政府干部还去问他要。说拿不出收据就还得要交,还说区政府也没他的收据存根。这位农民找了几位干部,干部都推说不晓得,他便怒气冲冲地离开区政府。下午四点钟的样子,便有二百余名群众赶往政府大院,并夹杂着口号:“要清退建校费!”“还我血汗钱!”等。整个区政府就像一百度的开水一样,热烈地沸腾着,加上看热闹的一窝一窝的人群向政府大院拥。几名区干部出来劝阻,被众多的群众推得东撞西歪,混乱中还挨了几拳。高喊口号的几名年轻人向区政府大楼冲,十多名干部及派出所民警尽力顶住大门,人大主席用高音喇叭喊话做工作,但情绪过激的群众根本听不进去。
闹得最凶的就算秦光流了,他的父亲死得早,母亲改嫁后男人管得严,对他照顾少,是吃千家饭长大的。他十六岁就到深圳打工去了,一去就是五年。他去年带着一个四川妹突然回来,他小小的五柱屋全垮了,现在还借住在村小的一间教室里。两个月前,四川妹临产,因为不是顺产,他在医院里花了两千多块钱。这次教育集资每人八十元,他得要交二百四十元,要他的命他也拿不出。村干部上门做他的工作,说他小孩今后要读书,要他带头交。话还没说完他就大吼,说他在深圳看到好些大款都是只上过小学三四年级的,那些硕士、博士还去给他们打工,多多读书有什么用,现在不是有蛮多大学生毕业后找不到事做?他不交罢了,还带头闹到乡政府来了。他嘴里叼着口哨,每吹一声,大家就用一下力,硬是把停在大院里的一辆吉普车给掀翻了。掀车时最用劲的就数潘大钱了,四十多岁,敦敦个子,两只胯腿像屋柱子一样立在那,脚上手上的肌肉一鼓一鼓的,一看就知道他在使暗劲。潘大钱至今仍是一个单身佬,在他该娶妻结婚的年龄时,家里穷没人看得上。他便攒劲做,养猪、养鸡、种药材等等,看到什么赚钱他就做什么,村里常有人笑他,说他堂堂七尺男儿像妇女一样,天天提着篮子去打猪菜。但他不管那些,慢慢地他的口袋就鼓起来了,有了钱他便托媒人出访,但人家不是嫌他这样就是嫌他那样,婚姻问题仍没得到落实。村支书上他家去收教育集资款,他暴跳如雷,说,老婆都冒得的人,哪还有子弟读书!一听说要到区政府论理,正在吃饭的他把碗一放,欢天喜地地跑来了。
丁四喜问屠区长哪去了。牛力说,不晓得到哪去了,都扩了他十多次了也不见回话,有人说他下村去了,不晓得他下哪个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