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条恰好打在了赵石皿的脸上。王妹丁瞪着赵石皿,越看越觉得像他写的信。果然没猜错,其他男生也一起望着赵石皿,哄笑般闹起来。赵石皿略带腼腆地笑了笑,用手摸了摸后脑勺,然后一本正经起来,低下头做练习题了。这堂自习课上得王妹丁一肚子火。但是事情并没有结束,从那以后,只要在路上碰到赵石皿和他那帮兄弟们,大家就会起哄,吹口哨,赵石皿则一脸坏笑地盯着王妹丁。王妹丁从来没敢抬起头来看一下这帮小流氓,每次都是赶紧开溜。
2003年7月20日是绽颜中学第一百零三届学生的毕业典礼日。每年学校都会在白天给毕业生们举行毕业典礼,晚上则举行晚会,让毕业生们在母校的最后一天开心度过,这天晚上,全校的学生都免去了自习课,大家可以去观看毕业生的晚会表演。
上课的时候,王妹丁能听到广场上校长的发言声,但是王妹丁不知道校长是谁,也没兴趣知道。但是晚上同桌扬程硬是将王妹丁拉到了晚会现场,因为她要来看一位学长,王妹丁不知道她要看的是哪位学长,也没有问。
“听说赵石皿喜欢你啊?”突然扬程坏笑地看着王妹丁。
王妹丁被问得不知所措,脸微微红了起来,没有回答。
“他长得挺不错的,”扬程挽住了王妹丁的手臂,“不考虑谈一下?”
“谈什么啊!”王妹丁生气地推开了扬程。
“好好好,不谈就不谈,别生气嘛。”扬程重新挽住了王妹丁的手臂,刚想说点什么,却看到一位男生走上了舞台,突而扬起另外一只手挥舞起来并大喊着:“啊!刘彬学长,我爱你!看这边看这边!……”
王妹丁看了一眼刘彬,他和一名女同学一起演唱情歌。刘彬长得清丽秀气,身高也够,确实是个帅哥,难怪扬程这么迷他。王妹丁笑了一下,望着扬程,突然觉得偶尔当一下观众,参加一下这种活动,也没什么不可的。这种场合让人身心都很放松,没有了课堂上的紧张和焦虑,周围的人都洋溢着幸福满足的笑容,看着这些脸孔,自己也会被感染得快乐起来。王妹丁决定今晚尽情地观看演出,不想学习的事情了。王妹丁把目光转移到演唱情歌的女同学身上,她唱得挺不错的,声音清婉动听,看着看着,王妹丁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那女同学。
“啊!是她!”
“什么是她?谁是谁?”听到同桌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扬程好奇地看向王妹丁。
“没什么。”王妹丁尴尬地笑了笑。她想起来了,台上那名女同学就是隔壁家王时光的女儿。
“哦。”扬程继续把注意力转移到刘彬学长身上。
几分钟过后,表演结束了。台下有好几个人上台给两名表演者送了花束,台下一片掌声和哄闹声。
“哎,妹丁,你姐好像也是今年毕业吧?她有参加晚会表演吗?”扬程还意犹未尽,想拉着王妹丁继续看表演。
“是的,但是她没有参加表演。”王妹丁想到了姐姐王亥岚,姐姐是一个文静的人,比王妹丁还不爱说话。
“哎呀,真巧啊!你们也在这看表演啊?”突然,赵石皿的手下刘志嬉皮笑脸地望着扬程,赵石皿一行人自然一起走了过来。
“赵大哥,你来找妹丁吗?”扬程坏笑地看着王妹丁,又看了看赵石皿。
“没有,我来看表演,碰上你们纯属意外。”赵石皿抬着下巴,一副高傲的样子。
“是缘分。”刘志讨好地纠正赵石皿,目光转向王妹丁。
“扬程你们看吧,我要回去学习了。”王妹丁不想和赵石皿一行人纠缠,说完没等扬程和刘志开口,便快速离开了。
时间如行云流水,过得飞快,王妹丁的学习成绩也一直在年级前三,转眼到了初三,升学考试马上就要来了。这两年,赵石皿一直在纠缠王妹丁,不过他为人还算可以,并没有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来,王妹丁虽然不打算给他回复,但是心里还是挺认可他的。但是就在初三这年,赵石皿却不甘沉默了。那天他带着自己的手下,将王妹丁堵在了学校的教学楼楼道间,手下们给赵石皿清出了场地,不许任何人靠近。
“王妹丁,两年了,我对你是真心实意的,你为什么这么高冷?”赵石皿突然一反常态,想倾诉似的跟王妹丁吐露着自己的心意。
王妹丁望着赵石皿,感觉他其实也不像流氓,他成绩不算差,在年级中等偏上位置,人长得也不错,高大威猛,人缘也挺可以,大家都爱和他打交道。就是整天拉帮结派这一点,让王妹丁觉得很像流氓作风。关键是,王妹丁没有想过谈恋爱这件事,她一心学习,想考上市重点高中。
“对不起,我想回去学习了。”
“不!”赵石皿突然将王妹丁逼靠到墙上,一手撑着墙一手伸出搂住了王妹丁的腰,脑袋低下来似乎想强吻她。
“你要干嘛?!”王妹丁的脸刷地迅速红了起来,惊慌地胡乱推搡着赵石皿。她以前只在电视上看过这种桥段,没想到自己会亲身经历,吓得不知道要怎么应对。但是赵石皿是男生,力气本来就比女生大,加上王妹丁身子又瘦小,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眼看着赵石皿就要亲下来,王妹丁眼泪都要流下来了。
“放开她!”
突然,一个声音从楼道外面响起。众人一听,都迅速停下了动作,齐刷刷望向来人。王妹丁望着来人,感觉那张脸孔好熟悉,但就是想不起来是谁。来人被赵石皿的手下堵在了外面,隔得有点远,他想进来,但是被拦住了。手下们推着他,朝他吐口水。来人的目光从头到尾一直在王妹丁的身上,没有移开半毫米。“放开她!”他继续喊着,眼神坚定,像要赴战场的勇士。赵石皿突然放开了王妹丁,朝来人走去。
“你他妈谁啊?来多管闲事!”
“你们再不离开,我立马去训导主任那里举报!”来人迎着赵石皿的目光,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
赵石皿恶狠狠地瞪着来人,沉默了几秒像在思考着什么,过了一会儿就带着那帮手下离开了。王妹丁终于松了一口气。
“你怎么样?”来人走过来,刚想伸手碰一下王妹丁,王妹丁就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一脸惊魂未定的样子。来人收回了伸在半空中的手,两手放在一旁不自然地搓了搓。“那……你先回教室吧……我……我……”来人深吸了一口气,像作出了什么重大决定一样鼓起了勇气,“我想看着你安全地回到教室再走,”说完这句话,他又变得腼腆起来,说话犹犹豫豫的不自信,“可……可以吗?”
王妹丁就是觉得来人很面熟,但总是想不起来他是谁。这时她也慢慢从惊慌中回过了神,眼睛直直望着眼前这个救了自己却一脸不好意思的男生:“我们……是不是认识?”
来人不安的各种小动作因为这句话突然全部停住了,表情有点意外,也有点难过。
“我……我是王民剑。”
哦!王妹丁想起来了,这个男生就是向她表过白的小学一年级的同桌,初一的时候还在她生日当天送了一个黑白猪图案的水杯。气氛突然有点尴尬,王妹丁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有点抱歉,她没有给这个喜欢自己的男生任何回应,连一声谢谢都没有。
“谢……谢谢你。”
“不客气……”王民剑突然莫名地高兴起来,“你……你赶紧回去吧,我看着你走,然后我再走。”
王妹丁看着王民剑奇怪的举动,不明白他为何像突然看到了希望,也不明白他突然而然恢复的自信心是怎么回事。但是她不想再留在这里,于是赶紧回了教室。
这个周末,王妹丁回了一趟家。她害怕赵石皿会再来找她麻烦,下学期就要中考了,临近期末她要安心复习,不能留在学校宿舍。恰巧这个周末,外出打工两年的姐姐王亥岚回了家。姐姐其实考上了高中,虽然不是重点高中,但是如果能读完高中,学历也可以稍微高一点,但是爸妈觉得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最后还不是嫁出去便宜了别人,所以说普通高中也没必要读,反正很难考上大学,免得浪费学费。
姐姐今年已经19岁了,在村里,如果不读书了的女孩子这个年纪也差不多要相亲嫁人了。相亲一般都安排在春节期间,这通常是给城里打工的白领阶层回家相亲用的,但是一些自己做生意的小老板春节期间会比较忙,所以他们会提前一个月左右抽出时间来相亲。这些小老板一般都是没怎么读过书的,很多都是小学毕业没有学历只能自己开开米粉店之类的,说有钱是有点小钱,但是也谈不上富裕,所以他们对女方学历也不敢有太大的要求,初中毕业也是很可以的了。爸妈已经给姐姐安排好了几场相亲。
“姐,你真的要嫁人了?”
“是啊,我都这个年纪了,是要嫁人了。”
“你明天就去相亲吗?”
“是吧,爸妈说是明天。”王妹丁还想跟姐姐聊些什么,但是姐姐要忙着做饭去了,王妹丁把作业也都做完了,想出去走走。
家乡的变化还是挺大的,以前的茅草屋、牛棚都已经拆了,盖起了小红砖房,拿来堆木柴什么的。每家每户以前搭门前生火做饭的小灶也搬到了家里,砌起了室内灶,这种灶有两个主灶,连着一个烟囱将烟排到楼顶散到天空中。但是很多人家的烟囱设计得不好,烟总是排不出去,将厨房熏得跟地下暗室一样。
“妹丁?”突然,一个声音叫住了王妹丁。
“你是?”
“我是大柱……”
自从小学毕业,大柱小柱就跟着爸爸王露外出打工了,听说她们的哥哥没有跟爸爸做活,而是自己到外面打拼了。两年了,王妹丁都认不出她们了。
“大柱!好久不见了!”
“嗯嗯……”
大柱好像不是很高兴,印象中,她们俩姐妹总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可惜了这两张漂亮的小脸蛋。聊着聊着,一辆自行车经过驶向了隔壁王时光家,车后尾座绑着一把锄头。原来这个就是王时光,仅仅两年的时间,不过40出头,他就添了白头发,王妹丁差点都认不出他来了。家门口,一个妇人正在喂鸡,她回头看了一眼出田归来的男人,转身将手中碗里的米饭撒在地上,生气地大骂着什么。
“整天啥事不干,喂个鸡也喂不好!这种人有什么用?”王时光把自行车停好,拿下锄头,骂骂咧咧地进了家门。
“我没用?我怎么没用了?你才没用呢!你这个没用的男人,自己没本事还喜欢叫婊子,这么多人都死了,怎么都没有见你死?你怎么不自己去死呢?”妇人站在门外,拿着空碗大喊大叫着。
大柱和王妹丁对视了一眼,窘迫地低下头去,转身回了家。王妹丁望着王时光的家,这些年,他们家的争吵从来没有停过,今天喂鸡可以吵架,明天地没扫干净可以吵架,晾衣服可以吵架,吃饭可以吵架,出门乘凉也可以吵架……王妹丁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王时光和大柱妈妈淙美肯定已经没有了联系,但是那几年他们不顾乡亲们的眼光和言论、各自儿女们的处境和尊严,一而再再而三地乱搞……祸乱的根早已深种,岂是轻易能化开的灾难。
逛了一会儿,王妹丁也回家了。吃过晚饭,爸妈和姐在看电视,王妹丁一直想着大柱的事情,今天没有见到小柱,不知道她有没有回来。
“爸,妈,淙美到哪里去了?”
“你管这个干嘛?”妈妈很生气,瞪了王妹丁一眼。
“大柱和小柱是我同学,大柱回家了,但是她爸妈都不在家。”
“唉,大柱是被婆家退婚退回来的。”妈妈叹了一口气,“听说婆家说她是破鞋,生气地要王露家退彩礼钱。唉,果然有什么样的母亲就有什么样的女儿,这个大柱也不是什么好女孩。”
“大柱结婚了?什么时候?”
“小学毕业一年后就结婚了。他爸在外面给她找的婆家。”
“那不是才14岁?”王妹丁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又不读书,不结婚干嘛?”妈妈语气有点不屑,“小小年纪就在外面跟男人乱搞,结了婚怎么不被婆家嫌弃。”
王妹丁想起了大柱那张始终乌云密布的脸,就像一本充满秘密的书,但是这本书被上锁了,她没有密码,探究不到其中的奥秘。今天傍晚,王妹丁感觉大柱看王时光的表情有点怪怪的,她说不上哪里怪,但就是感觉怪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