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来了。”凤尧轻拥着她。
“可是你又要走了。”叶凌兮声音听着稍许闷闷不乐,又道:“陇西恐有变故,须有人镇守城门。”凤尧听罢只一言不发起身走开些,不知此刻神情更不知心中在想什么,背影瞧着有些落寞。
叶凌兮本想着劝他,见他如此,那些话却是梗在了喉间,最终只开口言道:“眼下恰逢洪水围困,京中也是一场盛况,等你守城归来,交出兵权,再去寻我便是。”
凤尧的身形动了动,挣扎了片刻方回过身来看她,眉头微蹙:“凤楠送你出京的?”
“是。还多亏了沈家和孙家相助。”叶凌兮顺势打开了话匣子,将凤尧离京后的一系列事都交代得一清二楚,其中不乏有吴左殇。
“这事你同凤楠说便是,与我无关。”不知为何,凤尧似是讨厌极了吴左殇。叶凌兮自讨了个没趣,也没敢多问,只无奈叹道:“四皇兄并不想坐上那个位置。”
“越不稀罕那个位置的人往往是越适合的,身为皇子但自幼没有大抱负,你无需叹他身不由已。”凤尧毫不留情,凤楠确确实实如此,只是两人大抵也能猜到,小小少年不论曾经有过多大的志向,在历经种种后也迟早被消磨殆尽。看着叶凌兮忽而变得黯淡的眸光,凤尧也不知如何宽慰她,只低声道:“时候不早了,歇息吧。”
“明天就要各奔东西了,就没有别的话说?”叶凌兮忙起身拽住他的袖口,抬头看他“我劝你去陇西惹你不高兴了?”凤尧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小姑娘在撒娇,轻笑道:“没有不高兴,想什么呢。”
“那你板这个脸做甚?白瞎了这狐…”话到嘴边自动消了音,凤尧嘴边带笑,眉眼一挑,她更愣是不敢说出口。
“小丫头片子。”凤尧抬手,瞧她瑟缩脑袋不禁笑出声来,没忍住揉乱了她的青丝“行了,不说笑了。邢北昼夜温差大,夜里别再光着脚四处乱走,若要出门,记得多带件外衣。还有,见了叶大公子记得走远点,他可不是什么好人。”
“你这么说怎么成,他会气疯的。”叶凌兮因着他的话也跟着笑出声来,漫漫长夜,两人又说了许多,转眼却是天明,万般不舍只得只得托在千叮万嘱中,而此时两人怕也不曾想这会是最后一面。叶凌兮一路北上,在行了四天路程后才抵达邢北城内,这里没有京城繁华,但路上走过的街道无一不充斥着独特别样的风土人情,令叶凌兮一个来自京城来自宫中第一次出远门的小姑娘新奇不已。
“殿下若是喜欢为何不买?”林绪见叶凌兮盯着街边的一盏花灯看,不由得开口问道。
叶凌兮摇头笑道:“这灯若非在花朝节放,便也没有那个意思了。”“还有这讲究?摆在屋里不也挺好的?”林绪诧异“再说,既然没生意为何还要卖?”
“京中便只在花朝节卖,这边许是你说的那般,摆在屋里头好看而已,是京城太多讲究了。”叶凌兮说着话,却见两个小姑娘笑意盈盈凑过去看花灯。
“这画的是何人?怎从未见过?”小姑娘看向一旁尚未贴上灯笼架的油纸,老伯哈哈一笑解释道:“这是叶家祖上大将军年少之时,你们自然不会识得了。”
“难怪,我说怎么瞧着像极了戎装上马的叶大公子呢。”另一小姑娘掩嘴偷笑,眼中大有倾慕之意。
“都说行不改名坐不改姓的,大公子不过去了趟京城,回来就当着列祖列宗的面非要和叶小公子换名,真真是奇也怪哉,按叶老先生的脾气居然没打折他的腿。”
“要我说这也没什么不妥的,我娘同我说过,两人其实是双生子,小公子是过继给二老爷的。”
“这我也晓得。我给说一个你肯定不晓的。”
“还有我不晓得的?你且说说。”
“叶家好歹曾是将门之家,听闻老先生望传承不断,要将小公子送上战场去…”后面说的什么叶凌兮听不清,两个小姑娘已经走远了去,她不禁感慨,堪堪几年,叶家已经沦为旁人茶余饭后的闲话了。提到叶老先生,林绪心中不免唏嘘,好歹也是亲外孙,竟是无一人来迎接,既然如此不待见,先前又何必让叶大公子去京城,所幸叶凌兮有先见之明,眼中并没有太多情绪。
叶家府邸有些偏远,是以占地够大,不过却朴素落魄得很,若非挂上大大的叶府二字,怕是会被认为是千年古宅。守门的见两人观望片刻便径直走来,没等问一句便听得叶凌兮委婉开口道:“烦请小兄弟通报一声,就说…叶姑娘前来请罪。”守门的两人对视一眼,面上皆是波澜不惊,随即便有一人离去,另一人只说了句姑娘稍等,没多时便被请进去,只不过进了里头,林绪便被拦着领去别处,他原是想反抗一下,但看着叶凌兮处之淡然的模样还是忍住了。几个人围着林绪往一旁的小道走去,只留下一个领路人,是个年迈到满头白发的老伯,还瘸了一条腿,虽面庞枯瘦却精神抖擞,看样子应该曾是跟着叶老先生上过战场的将士,他慢悠悠带着叶凌兮往里去,除却方才小院中挑拣兵器的,一路上都没什么人,偌大的府邸竟是空空荡荡静得可怕。人带到地方,老伯一言不发扭头就走,叶凌兮还是轻声道了句多谢,她强压下心中的不安,推门而入,迎面而来的却是一阵疾风,银光闪现,叶凌兮受惊之际下意识旋身跳起险险避开,动作但凡再迟钝些,就不只是被斩了几缕青丝那么简单了。正这么想着,屋内的人已经走出来,一老一小,是叶老先生和已经改了名的叶家小公子叶长舒。
“跟你娘一个样,半点功夫也没学好。”叶老将军铁着脸当头一喝,叶凌兮抬头看着装得凶神恶煞的叶老先生,猛地怔住,不知道怎么回话。
“看什么看?”叶老先生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外祖也不会喊吗?”叶凌兮眨了眨眼,见叶小公子咬牙憋笑着,忙收好已经出鞘的匕首,乖乖行礼道:“外祖安好。”
“我看你就不想让我安好。”叶老先生抬眼将她从头到尾打量个遍,哼了声以示不满便转身进屋去,叶凌兮一时判断不出自家外祖是喜还是不喜自己,愣是呆呆的不知所措。
“别瞧了,快跟上跟上。”叶小公子二话不说上手就拽了她往屋内走,老先生恰在这时回过身来落座,不禁开口呵斥:“小兔崽子,赶紧放开!”叶小公子虎躯一震,缩回了手在边上站好,他可不想跟自家哥哥一样被罚。
“外祖可是气我先前没有跟大表兄走?”叶凌兮稳了稳心神开口问道。
“可不嘛,气疯了都,险些把我哥的腿打折。”叶小公子没忍住接话,然后成功把自己给赶走了,叶景舒之前交代的要留意叶凌兮和自家祖父说了什么的任务也没能完成,只得巴巴的等在门外。耳边清净了,叶老先生又盯着叶凌兮许久却是叹道:“也就那双眼睛像极了你娘。”叶凌兮抿嘴不语,她要是能生得和娘亲像一些外祖父也能开心些,可若是像了,她又如何活到现在。
“别想太多孩子,外祖很喜欢你。”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对罢了,叶老先生说这话时面上有一闪而过的沧桑落寞,他的女儿,至死都没能瞑目吧。
“您已经…不生气了吗?”叶凌兮一时不知该替谁高兴。
“我若一气到如今,怕是早就随她去了。”叶老先生语气变得淡漠:“自从她嫁人见不着了,也就气不到了,倒是这么些年还会被她气到的,该是你才对。”
叶凌兮怔怔的抬起头来看着叶老先生,那双猎鹰般犀利的眼眸似能看穿人心,一下揭开了心底的伤疤,种种的不堪回首,历历在目。从她记事开始听得最多的,便是母亲对龙椅上坐拥江山美人的那个人的评价,什么温润如玉风华绝代举世无双皆是张口便来,无处诉说的爱慕之意在这些言语之中顷刻倒出,恨不得所有人都知晓她爱的人是千年万年的独一无二,这份变质的爱在叶凌兮眼中显得廉价,因为目睹种种他对于母亲的无所谓,日积月累,叶凌兮即便年幼,却也懂了,他只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不会是丈夫也不会是父亲。可在母亲的眼里他似乎戴了一层又一层摘不掉的面具,他很好很好,好到可以让身有傲骨出身将门的她非他不嫁叛出家门,甚至即便在成亲后遭受种种不公却至死不悔不曾说过半点不是,可笑的是,母亲死后可能还会在阴间炫耀着这份“至死不渝”。叶凌兮确确实实生气,气她情人眼里出西施,气她自降傲骨卑微如尘埃,气她将情爱变为枷锁捆住一切,气她自欺欺人活于过去,气她从未为自己的孩子考虑,气她至死都不悔不恨不痛…